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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闻司马光重回朝廷担任宰相并开始对新法大开杀戒之后，王安石就预感到了自己和神宗辛苦建立的事业恐会毁于一旦，但他没有想到司马光真的会做得那么绝——司马光不顾变法派和保守派内部的重重反对下令废除免役法，而且还限期各地必须在五日之内废除此法。 王安石的家人害怕此事会加重他的病情便有意瞒着他，可这事他还是知道了。十年前就已主动退隐田园并皈依佛门的王安石在内心里反复劝慰自己要看淡这一切，可他终究没法坦然面对自己和神宗这一生的心血就此化为泡影。沉吟良久之后，他像个无助的小孩似的不断地念叨着：“免役法不能废啊，不能废啊……” 一个月后，王安石就带着对国家前途的无限忧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这句话出自王安石晚年所写的《望江南.皈依三宝赞》，我们从中能够看出他有多么渴望自己能够跳脱出俗尘的悲喜苦乐做一个六根清净的世外凡人。 在退隐江宁之后的十年时间里，王安石一半精力用在了文学和经义上，另一半精力则用来对佛学进行研习和参悟。《华严经解》《金刚经注》《楞严经解》《维摩诘经注》——这些佛经的注解都是出自他的亲笔。 遗憾的是，说和做永远是两码事。司马光在废除新法前曾经表示会对新法的可取之处予以保留，但实际上他却将新法毁得一干二净，苏辙也表示不希望新旧两党的党争让朝廷风气大坏，但实际上他在这场党争里不但大肆地推波助澜更是赤膊上阵且杀得面耳赤。 在这方面，王安石其实也不“合格”，具体的表现就在于他能看破尘世但却无法对其释怀。吕惠卿对他的背叛、变法派内部的相互倾轧、神宗的越发独断专行、爱子王雱的突然离世、元丰西征的功亏一篑、永乐城的大败、神宗的英年早逝、新法的尽数被废，这些王安石都无法消化，这最终导致了他的抑郁成疾直至仙逝。 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此何其难也！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相信王安石宁可让自己和神宗一道远去，如此他至少不用承受亲眼看到新法全面被废的巨大痛苦和心理打击。但愿在闭眼的那一刻，这位老人能够对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和自豪，而他更是有资格说自己这一生做人问心无愧做事死而无憾。 一切正如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颜元所说的那样：且公之施，亦彰彰有效矣。用薛向、张商英等治国用，用王韶、熊本等治兵，西灭吐蕃，南平洞蛮，夺夏人五十二砦，高丽来朝，宋几振矣。也正如清代史学家蔡上翔所言：荆公之时，国家全盛，熙河之捷，扩地数千里，开国百年以来所未有者。 得知王安石的死讯，司马光以胜利者的姿态和口吻对代他掌理朝政的吕公著说道：“不幸介甫谢世，反覆之徒必诋毁百端。光以为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 遵照司马光的指示精神，朝廷决定追赠王安石为太傅——但也仅此而已。直到八年后哲宗皇帝正式亲政后，王安石才被追赐谥号“文”并得以配享神宗庙庭。 王安石的死讯传入开封，此时京城里的一个人也是追思不已，他就是几年前在江宁与王安石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久的苏轼。 身为中书舍人的苏轼在王安石的追赠敕书里以哲宗皇帝的名义饱含深情地写道：朕式观古初，灼见天命。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 不久之后，苏轼在京城游览道观西太一宫时在墙壁上看到了王安石多年前刻下的两首六言绝句诗。 其一：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其二：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苏轼在这两首诗前久久伫立，他再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王安石。一时间，苏轼百感交集，他强压自己的满眶泪水开口笑道：“此老野狐精所作也！” 回到家后，苏轼随即提笔为王安石的那两首诗附和以记，这就是《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 其一：秋早川原净丽，雨余风日晴酣。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 其二：但有樽中若下，何须墓上征西。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凄迷。 我们怎么该怎么跟王安石告别呢？就让他做回那个诗人，就像当初我们初识他那样。 《书湖阴先生壁二首·其一》：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钟山即事》：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示长安君》：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北陂杏花》：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好一个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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