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高千尺忘不了根 文 / 木瑛 毕业后第三次回西北民大时,图书馆旁的浅水池边,立着一块古桃色的路标,上面雅致地镌刻着“静心池”。 正值金秋晌午,我坐在池边长椅上,看着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荡起心中涟漪。朋友问我,为何不能忘掉那时的人与事,如此热衷回母校也无济于事。 怀念一座城,并不一定是怀念过往。也可能是,怀念那时的自己。 笑得放肆,哭得彻底,爱得干净,恨得决绝。就连友情,也可随心随性随梦想。喜欢或是厌恶,毫无遮掩,更无杂念。也许,多年后的今日,会显得情商低,但那样纯粹的时光也只留存于青春。而那时学会的善良与爱,才是此生不能忘却的怀念。 母校位于荒凉大西北交通要塞兰州,上学时随着学校爱心社团徒步沿着山路走十多公里,给大山里的留守老人与儿童送募捐物资,对甘肃贫穷落后的山村触目惊心。 黄土丘陵,寸草不生,沟壑连绵,尘土飞扬。耕地虽广,灌溉却难。村户紧挨,家徒四壁。唯有老幼奔走相告,领取过冬衣物。 时隔多年,当我携书籍再次走进甘肃农村时,内心感慨只增不减。 这是我第三次给这座山区小学捐物资,却是首次到访,给学生带了套尺、字帖和课外读本。 那天刚下过雨,校门口积了水坑,车子无法驶过。我哥进去找校长帮忙,出来几个快到我肩膀的六年级学生,羞涩地喊我老师好。他们不顾脚下淤泥弄脏鞋子,兴高采烈地搬着书册,脸颊透着微淡的高原红,脖颈系着微脏的红领巾,全身散发着山区质朴又艰难的生活境遇。 近年来,国家政策和社会公益,对学校的硬件设施改善不少。新桌椅、图书室、计算机房、体育器材等应有尽有,甚至连学生身穿的校服也是捐赠所得,但仍有不少孩子需要走六公里的山路才能到学校,距家太远,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只能啃书包里的冷馒头充饥。 也曾一度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是画饼充饥或是锦上添花,一人之力并不能改变大环境,做公益是有钱人的事儿。而我,也不过是自小生长在农村,对山区孩子的处境多了些感同身受罢了。 然而,当我站在教室后门窗户,安静地看学生们认真听课时,无意间竟瞥见课桌上零散地摆放着我上次捐赠的文具袋,每间教室都是如此。四年级的自习课上,有学生翻看着刚捐的诗词字帖,那清澈渴望的眼睛透着深深的兴奋,一种莫名的感动溢满心头。 我曾惭愧于自己的吝啬,也难以启齿于自己的行为,直到看见他们,恻隐之心才得以平复。为经营或是荣誉而做公益的团队也好,因慈悲或是怜爱而帮助的个人也罢,只要是那些贫困的人群受益,即便捐赠性质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校长说,企业都是给学校捐赠,例如图书、篮球、航模、校服和书包等,而只有我是捐助学生的生活用品,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偏不倚。尤其是去年冬天的暖手套和耳罩,真是乐坏这群跑远路上学的孩子们了。我笑说,那就是以前的我啊...... 冬去春来,年岁更迭,又是一年秋深霜露重,北方的寒风日渐肆虐。晨光熹微中,三五孩童相伴而行,走着那条熟悉的求学之路,身后的寒气与身上的冻疮消无声息地尾随季节而来。 每年入冬前,我总能想起少年时,反复折磨了我数年的冻疮,先是手背,再是耳朵,最后是脚趾。在开春暖阳的抚慰下,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冻疮处轻柔地爬行,不痛而微痒,能忍又欣喜。待到大地复苏,蚂蚁许是从体内溜走钻泥土里了,冻疮也就消停了,只留下难看的疤痕迎接下一次的不期而遇。 直到那个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的深冬晌午过后,所有的疼痛销声匿迹了。 那也许是三四年级,记不清了。上午放学后,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住我家不远的一位年长些的老师,她惊讶地发现了我手上的冻疮,那双疼惜的眼睛我至今记忆犹新。 到了老师家门口,她让我等会儿,进去找了一双她家孩子戴过的手套给我,特不好意思地握着我的手嘱咐着:孩子,别嫌弃,能保暖的。 真的,我当时内心欢喜极了,感动得忘了羞涩,连忙道谢。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双手套,军绿色的斜格纹样,有挂脖长带子。 事实上,那之后的许多年冻疮依旧复发,但我却再也没有以前的疼痛难耐了。 纪实文学《梁家河》,记录了年轻时在延川县梁家河村的七年知青岁月,卷首引用了他曾在一篇文章中的回忆:
人的一生会走很远,唯有不忘根在何处,才记得初心何许。人生最初的信念或许是奉献、善良、真诚、爱的传承......但这一路,诱惑很多,深渊亦不少,荆棘很痛,收获也不满。然而,若不坚持,怎知能走多久?待到迟暮年华时,方能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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