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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泡儿(完结篇)——一切就是个故事

 吉林乌拉永昌源 2023-04-04 发布于吉林

上一回说到一阵夜风吹闭了院门,想逃出院子的大泡儿猛然看到倒在地上的关大姑娘身边不知啥时多了一个身影。

可眼下大泡儿根本顾不上去看那个身影是谁,面对凶神恶煞般的董海林,他只能绝望地靠在门板上,顺势双手握住董海林持刀那只手的手腕。董海林则一手用力地把刀刺向大泡儿,另一手奋力地扒扯大泡儿的右肩膀。

正在两人角力相持时,大泡儿看到关大姑娘身边的那个黑影腾地起身,快速冲到了董海林身后。那黑影手持东厢房檐廊下的那条长木凳,来在董海林身后,抡圆了照董海林后脑勺啪嚓一下猛地砸下去。

董海林一声没吭,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黑影并没停手,而是咒骂着,用那木凳不停地朝董海林的头部猛砸。大泡儿从声音上听出来了,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关大姑娘的阿玛铁三爷!

可能是方才的惊吓,也可能是被铁三爷的举动感染,大泡儿此时血往上涌,他顾不得和铁三爷说话,从地上捡起匕首,擎住刀把,把刀刃倒缩到袖子里,转身打开院门,头也不回,朝花月馆方向奔去。

那花月馆主体就是临街一座4间的门房,后面的院落也不大,有几间还算齐整的青砖房,青砖房后就是清代修吉林城墙烧砖留下的巨大的东窑坑

门洞子向福兴里街上延伸出一个凉棚,对着门洞子落着一幅亮粉色写着白色草书“花月”二字的日式的布门帘,门帘上方点着一盏白色的门灯。身穿艳丽“韩袍”的老鸨子和一个半老的妓女站在凉棚下,和北侧叠翠楼的老鸨子李凤鸾瞎聊着什么!

李凤鸾眼尖,看到大泡儿跑来,一阵大笑,弄得头上的花儿,脸上的肉剧烈颤动。幸好暑气尚未消尽,汗泥站住了脂粉,否则地上定然多了一层不融的白雪:“哎呦,那不是东关大名鼎鼎的大泡儿——泡儿爷吗?怎么着,刚从巴黎子里出来,就忍不住来福兴里败火啦?”

大泡儿也不搭话,径直冲进花月馆,唬得花月馆的老鸨子忙不迭提起裙子,随着大泡儿冲过门帘。

大泡儿很快在南侧里间门房发现了那群人。

那间门房的窗户被扒改成日式拉门,屋里是韩式的地炕。此刻屋内灯火通明,两个年轻的盛装艺妓正盘坐在炕里,一个弹着伽倻琴,一个吹着唐笛。其他人围坐在炕中间的桌子上,桌上杯盘略显狼藉。

英俊洒脱的柴田医生身穿藏青色和服,搂着一个身穿韩袍的年轻女子,正色眯眯地摇摆着身躯。老蔫吧、烟务股的戢朝宗、李世菊也都在,大泡儿也很快看到百里香宽宽的胯骨,正靠在一个身穿和服、面容猥琐的老头身边。

老蔫吧最先看到了大泡儿,他手里拿着墨绿色的清酒瓶子,正满脸谄媚地给柴田弘治倒酒,看到一脸杀气的大泡儿,动作瞬间就有些僵硬,脸上的肉不停地抽搐。随即他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浮现出轻蔑的笑容:“是老七啊!听说你出来了,上这儿干啥来了?”

柴田也看到了大泡儿,他潇洒地一挥手,用熟练的汉语和大泡儿打招呼:“太巧了,官桑,来这边,坐,听说你从囹圄脱身,我地高兴的很。来来来,喝一杯酒!”

见柴田热情地和大泡儿打招呼,追过来的花月馆老鸨子才略微放心,赔笑着闪到一旁。大泡儿把擎刀的右手背在身后,迈步进了玄关,闪身靠在玄关的小北墙上,生怕身后的老鸨子看到自己袖子里藏着匕首。

“柴田医生,您得为我做主!就是他伙同别人坑害我,把烟馆和配方都弄跑了……”大泡儿边说着,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见到老柴田,他不知是怕还是委屈怎的,腿也有点软,就想给那老鬼子跪下。

柴田摆手制止了大泡儿的哭诉,他用手抹了一下连鬓络腮胡子掩映的嘴巴,挺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官桑,争执的不要!你的情况,我清楚。我们是有交情的,我和赵桑(老蔫吧)已经说好,你出来后就到他那里做伙计,工钱多给,你的明白?”

听柴田这么一说,大泡儿抬起头,面带哭相:“柴田医生,您是有慈悲心的医生,您得体谅我啊。这么多年,我攒的那个大子儿不易,可都搭到烟馆上了。末了,都让老蔫吧给糊弄去了,我从一个东家变成伙计,哪有这样的道理啊!?柴……”

“我的已经仁至义尽,释放你,安排你的生活。贪得无厌不好,那就去司法部门起诉好了!大日本帝国和满洲国是要建设具有法制精神的王道乐土的!你要明白,王道乐土也是强者的世界,只有最勇猛的人才配拥有财富和权势!”老柴田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大泡儿。

大泡儿一下子蹲在玄关里,低着头,委屈地抽泣起来。自己十多岁到了吉林城,忍气吞声,省吃俭用积攒的财富就这么让人给夺走了!真应了大孔雀说过的,不是正路子来的缺德钱就如同春雪,来的快,散的也快!可那毕竟也是自己的血汗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啊……

柴田鄙夷地瞥了大泡儿一眼,然后满脸堆笑抬手示意桌上呆愣的人:“喝酒,继续,快乐的夜晚!”随即,他指着大泡儿对百里香贴着的那个日本人说:“井村君,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是我们计划中最成功的。”那个日本人侧身避过遮挡视线的百里香等人,伸脖子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大泡儿:“我在间岛那边也让人搞了'醉八仙'的名堂,但是效果没有柴田君这边好啊。”

“我现在已经发现了更能干的赵桑!”柴田指着老蔫吧:“赵桑的才干比官桑强很多很多的。官弱小的,赵桑有头脑的,他可以把我们的计划执行到极致!”

说罢,柴田对着井村哈哈大笑,并指着百里香,嬉皮笑脸地嚷嚷起来:“间岛不好,连花姑娘也没有吉林的好!”。屋里的人也都哄笑着,笑声淹没了大泡儿的抽泣。屋里的人于是继续喝酒胡闹,没有人再去瞅大泡儿一眼,自然也没有人再让大泡儿上桌喝酒。

猛然,临街的窗子被人一把开:“老蔫吧!别喝酒了!烟馆让人给点了!”屋里的人都一惊,老蔫吧更是敏捷地一跃而起。

开窗子的人赤着上身,梳着中分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腮帮子直淌。大泡儿也止住悲声,抬头一看,来的这个人自己认识,他乃是东关著名的地痞——粪叉子!

“怎么回事?海林不是在家吗?”老蔫吧的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包括百里香在内,还是第一次见老蔫吧的眼睛瞪得如此的圆。

“海林被铁三儿给打死了,说是海林攮死了关大姑娘,铁三儿的老婆吓死了,铁三儿就疯了,把房子给点了。我和海库正唠嗑,看到房子着火,就带着人冲进去了,强吧地把前院火给灭了,铁三儿把去后院的门给堵了,站在后院边放火边破口大骂,说不能让你这条豺狼称心得意!我的几个弟兄和海库跳进后院了,我赶紧来找你。”

老蔫吧听罢,赶紧回身对柴田一抱拳:“柴……”

老蔫吧还没说完,猛然间大叫一声,身子窗口一撤,光着脚一跃跳出窗外。这时,坐着的人才看到大泡儿手里擎着匕首,已经冲上地炕。百里香一把抱住大泡儿的右腿,回头喊叫,让老蔫吧快走。柴田指着大泡儿大骂:“八嘎呀路!”李世菊等人则面带惊恐,分别朝屋门和窗口挪动。

大泡儿挣不脱,眼见老蔫吧和粪叉子已经跑了,看着脚下的百里香,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此刻,他对百里香全然没有一点爱怜,她那如花的容貌也看着如画皮般凄厉。大泡儿二话不说,冲着百里香如花的容貌唰唰就是两道,顿时鲜血飞溅。

百里香没想到大泡儿能对自己下手,她一下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尖叫着倒在桌边。

大泡儿一跃跳过桌子,想冲出窗子去追老蔫吧。一眼竟看到柴田已经掏出了一只小手枪,正恶狠狠地朝自己瞄准。

大泡儿没想到柴田会拿枪瞄自己,他对柴田是有恨意的。虽然自己的老子没说,但大泡儿知道老婆前几年是被到磐石下乡的柴田给祸害过的,后来生的那个儿子就应该是柴田的种!只是为了发财,只是因为柴田是日本人,大泡儿才胆怯着、忍气吞声了。

今天看到柴田的所作所为,眼瞅着追不上老蔫吧了,对柴田的新怨旧恨就一起涌上心头。大泡儿脑袋一热 ,一猫腰,左右一闪身,避开柴田的瞄准并靠到柴田的身边,一把抓住柴田的拿枪的胳膊,用刀刃用力一挑柴田的手腕,鲜血飞溅,柴田大叫一声,枪也掉在地炕上。

微醉的柴田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胸口就又被大泡儿狠狠地扎了两刀。那个井村爬过来要捡起柴田的手枪。大泡儿用力把浑身喷血的柴田推倒在炕上,双手持刀,奋力朝井村的脖颈扎去。抽出刀的一瞬间,鲜血横流,井村一声没吭,捂着脖子一头栽倒在炕桌边。

看着自己杀死了两个日本人,大泡儿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由于紧张,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大泡儿转身环顾下屋里。戢朝宗和李世菊已经顺窗户和门逃走了,两个艺妓蜷缩在角落里,其他几个妓女也都靠在墙边,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己。

匕首从大泡儿的手中掉落到地炕上,一个蘸血在墙上书写“杀人者乃大泡儿官沧海也”的奇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低下头捡起柴田的手枪,这是一只粗糙的手枪,表面已磨得有些褪色,显然是柴田使用过多年的。

耳鸣渐渐散去,大泡儿听到院子里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和花月馆的老板姜丰焕等人的叫嚷。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危险,于是他踉跄着跃出窗户,跳到福兴里的大街上。

此刻街上已经乱做一团,远处已经依稀传来查夜宪兵的皮鞋与地面撞击的啪啪声和巡警吹响的尖利的警哨声。街上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妓女和嫖客,他们不知死活地聚在四周窃窃私语。大泡儿抬手放了一枪,清脆的枪声划破了这闷热的黑夜,众人于是尖叫着四散奔逃。大泡儿乘乱,裹挟在人群里发足狂奔,穿过大马路、五纬路,从四经路直奔吴家坟日本神社方向跑去。

跑过烟馆门口时,他看到许多人正围着院子张罗救火,他没有看到老蔫吧。院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道。

身后已经响起了枪声,甚至有子弹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围观着火的人四散奔逃,大泡儿继续向南拼命地狂奔。

穿过日本神社,顺着治平胡同和文庙东胡同,大泡儿来到江边。此时天色已经非常黑了,一道闪电划过闷热的夜空,照亮了对岸漆黑的改集街

枪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大泡儿来不及思索,他将手枪扔到裤腿子里(大泡儿扎着绑腿,系着裤带),纵身一跃,跳进了湍急的松花江中。幽暗的天幕又划过一道闪电,轰隆声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是要洗刷这世间的污浊……

下午的暖阳照在大泡儿身上,大泡儿还是觉得冷。他的衣服已经几乎被体温和日晒烘干,只是鞋还没有干。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不过这梦来得太真切。

小路通往哪里,大泡儿不知道,只是看到地势越来越高,树林越来越密实。他漫无目的地疾步前行,他不敢停,甚至没有感觉到累。只是,他觉得有一点点饿。手枪已经被他别在腰间了,他时不时朝前后张望,如果有过路的,大泡儿决定先抢点吃的再说,可沿着山林走了快一天了,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走着走着,大泡儿听到身后有赶马车的鞭铃之声,于是他坐在路边。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就了过来,大泡儿起身持枪站在路中央,煞有介事地念叨了一遍“此山是我开”的劫道口号。

赶车的把式停住马车,一个穿短衣的男人从车厢板里跳出来,冲大泡儿一抱拳:“这不是大泡儿兄弟吗?这么巧啊!”

大泡儿抬头一看,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和自己喝酒的刘金川刘先生。一瞬间,大泡儿有点不好意思了,可听着肚子里咕咕叫声,大泡儿还是把脸一扬,眼睛一瞪:“少套近乎!识相的把吃喝先拿出来。别惹我不爽利!”

刘金川乐了,说吃喝没问题,还可以载你一程。于是回身从车里拿了一个盛水的葫芦,又递给大泡儿两个杂合面饼子和一根翠绿修长的水黄瓜。大泡儿接过来,也不吭声,只顾狼吞虎咽起来。

刘金川来到大泡儿身边,上下打量了半天大泡儿,笑吟吟地说:“兄弟,我可听说了,你昨晚大闹福兴里,宰了两个小鬼子,现在满城军警宪特都在抓你。”

大泡儿没搭腔。

“有种!不管什么原因,有胆量宰了日本人,就是好样的。”

“少说没用的,我杀不杀日本鬼子,关你什么事。你不是想把我送官吧?”

那车把式手持鞭子竿凑过来:“怎么不管我们事!要不是你瞎闹胡,搞得城里城外戒严,我和刘政委也不会提前出城!”

“刘政委?”大泡儿一愣:“你不是叫刘金川吗?”

“对啊!我是叫刘金川。”

大泡儿停住嘴,仔细又打量一下刘金川和车把式:“你们……莫非你们是红胡子?”

车把式乐了:“别说的那么难听。也不瞒你,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第十军二团的,你眼前站的就是我们团的刘政委。离老远刘政委就猜到前面的是你,所以才停下,要不然,两枪就把你放倒了,还容得你此山是我开啊?”

刘金川摆手示意车把式不要再说了:“大泡儿,你我虽然不是同道,但你也算杀鬼的好汉,不知你今后有啥打算啊?”

“……”

“靠烟土这些偏门儿不管积累多少财富,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只要日本人还在,腐败的满洲国还在,你多胖都是一头待宰的猪羊!那些坏蛋先像蚂蟥一样吸你的血,然后再割你身上的肉。你在街面上混生活,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有血性,就拿起枪,把鬼子赶走,建立老百姓自己的国家,这才是爷们儿应该干的事。你要愿意,就跟我走,上山打鬼子去!”

刘金川的话说得太突然,大泡儿一下子有点懵。他低头飞快地吃下手里饼子,灌了一口水。闷不做声,把葫芦还给了刘金川。

“呵呵,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刘金川和车把式收了葫芦,转身跳上马车,车把式扬鞭高叫了声:“驾!”马车徐徐越过呆立的大泡儿,踏过泥泞的乡路朝前驶去。

大泡儿呆呆地盯着地面,心里空荡荡的。他在城市呆久了,伺候客人惯了,没想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杀了日本人,成了亡命天涯的逃犯。一切来得太突然,大泡儿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接下来的日子。可自己为什么漫无目的地向山里跑呢?或许是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逼上梁山“的洗脑?

地面上车辙印里积着的雨水被车轮扰动出许多泡沫,在午后的阳光映衬得五彩斑斓。一阵风掠过,那五彩斑斓竟然一个个破灭了,露出黄褐色的泥汤。

对!逼上梁山,惹了官府,不上山聚义总是没有出路的。大泡儿就这么呆站了半天,猛然,一种笑容浮上了他干瘦的面颊。他抬头朝着东方高声叫嚷:“刘政……刘先生,等等我!我和你们上山!”就一路小跑,追赶刘金川的马车去了。

本故事完结,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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