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友来访,客厅闲话。他文笔很好,闲暇之余写了很多文章。但是他说,“母亲”是他一直不敢触碰的话题,虽然母亲已离开多年,虽然他无数次地想为母亲写点什么。某人也说,多少次想写写自己离世的父母,“不敢想,一想就忍不住,难受。”我写了一篇又一篇文字,但没有一篇是写父亲的。我不敢写,因为我心底的思念同样不能触碰。我还记得他斯文书生的模样,坐在我爷爷的病床前,安安稳稳地写着毛笔字。我也还记得他攥起拳头,往手心里啐一下,然后使足力气干活的样子。我记得他推着大水管车子从外边回来,脸上带着笑,掏出一大把零钱放在炕上让我娘数。然后他端起滚烫的汤碗,沿碗边左右吹吹,然后急迫地往嘴里喝。我记得他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我娘去拍合影照,两个人的合影照又可以单独裁开,谁先去的时候裁开就是一张遗像。父亲的原话是:“不能让孩子们抓瞎。”我用手机拍过他坟前树上声声鸣叫的寒鸦,拍过坟上经霜枯荣的野草,拍过坟前呼呼吹过的风声,拍过坟上清晨带露的野花……我记得,给他烧百天纸的时候,他坟前长着瓜藤,结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西瓜——那是圆坟时候摆的祭品,经过风吹日晒鸟啄雨淋,瓜籽落地重生又结了果。我把那颗小瓜存在手机里,每到一定的日子便会发个朋友圈,没有人知道那个小瓜代表的含义。那一年,郭宗喜老师来看我,他说,我和你父亲是同学。郭老师走的时候,我送他下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也流下来,我在心里默念,这是我父亲的同学,我父亲的同学……与郑老通电话,问我晚上吃什么,我说吃中午的剩米饭。挂上电话老人又打过来叮嘱两句:把剩米饭炒炒再吃,傻闺女,别让自己抱屈。平平常常一句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父亲还在,他也会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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