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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系年 卷一 六 ~ 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3-04-11 发布于上海

六、孔子自齐返鲁考

孔子居齐年数,《世家》不详。后人或谓七年,或谓一年。七年之说,《历聘纪年》主之,狄子奇《孔子编年》辨之,云:“《历聘纪年》盖误读《史记 世家》而云然。《世家》云:孔子遂行,反乎鲁。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乾侯。年四十二句,与下句连读,非谓反鲁时四十二岁也。”一年之说,江永乡党图考》主之,狄子奇和之。江氏之说曰:“昭二十七年,吴季札聘上国,反于齐,子死蠃博间,而夫子往观葬,盖自鲁往观,蠃博间近鲁境也。然则在齐不过一年耳。”林春溥《孔门师弟年表后说》亦云:“蠃博在泰安县境,距齐都远,于曲阜为近。夫子观葬,盖亦自齐归鲁,途中偶遇,未必特为此行。则归鲁当在是年春可知。”又曰:“孔子于齐,接淅遂行,岂迟至八年之久?”此一年之说也。崔述则谓:“孔子归鲁,以理度之,当在定公既立之后。或至彼时去齐,或先去齐而复暂棲他国,迨定公立而后返鲁,均未可知。”然考之《世家》云:“齐大夫欲害孔子,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则孔子之去齐,并不以定公立而欲归鲁也。亦不见去齐后有暂栖他国之事。且其时孔子未仕于鲁,亦不必定公立而后可归。崔氏之说,纯出推想,未足信。今既他无可考,姑依江氏说。

七、孙武辨

史记 孙吴列传》有孙武为吴将兵。《汉书 艺文志》有《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而本传则称十三篇。然其人与书,盖皆出后人伪托。叶水心《习学记言》辨之云:“自周之盛,至春秋,凡将兵者,必预闻国政,未有特将于外者。六国时此制始改。吴虽蛮夷,而孙武为大将,乃不为命卿,而《左氏》无传焉,可乎?故凡谓穰苴、孙武者,皆辨士妄相标指,非事实。又书论将能而君不御,春秋时固无中御之患,战国始有,而未甚。又云智将务食于敌,城濮之胜,晋入楚师,三日谷,邲之役,楚亦谷晋三日,然未有指敌以为食者。”全谢山《鲒埼亭集》又申其说云:“吴、楚交兵,吴本胜,而用兵实无胜算。《左氏内外传》纪吴事颇详,绝不及孙武。即《越绝》诸书,出于汉世,亦不甚及孙子。水心疑吴原未尝有此人,而其事其书,皆纵横家之所伪为者,可以补《七略》之遗,破千古之惑。至若十三篇之言,自然出于知兵者之手。”姚姬传《惜抱轩集 读孙子》亦有发明,云:“春秋大国用兵,不过数百乘,未有兴师十万者也。况在阖庐乎?田齐、三晋,既立为侯,臣乃称君曰主。主在春秋时,大夫称也。是书所言,皆战国事耳。其用兵法,乃秦人以虏使民法也。”章实斋《与孙渊如观察论学十规》,亦谓:“《孙子》书言兴师十万,出征千里,日费千金,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春秋用兵,未有至十万者。且阖闾用兵,前后得失,亦与孙武书大相刺谬。”余读《孙子 五校》,首之以道,而后天地。此必自庄周后乃知有此。其曰:“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形名之语,亦起战国中晚。则《孙子》十三篇,洵非春秋时书。其人则自齐之孙膑而误,详《考辨》第八十五。

八、阳虎名字考

论语》“阳货欲见孔子”,《注》:“阳货,阳虎也,季氏家臣。”邢《疏》:“盖名虎字货。”《孟子 滕文公篇》:“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赵《注》:“阳虎,鲁季氏家臣也”,又曰:“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赵《注》:“阳货,鲁大夫也,孔子士也。”宋翔凤《论语说义》云:“按赵意似以阳虎、阳货为两人。虎既囚季孙,专鲁政,则升为公臣,岂肯尚作季氏臣?故孟子有大夫士之说。注但望文生义,未必以为两人也。”崔述《洙泗考信录》则谓“虎乃季氏家臣,虽专政,未尝为大夫,孟子岂得称虎曰大夫,孔子岂得遂以大夫之礼尊虎?”因疑阳货、阳虎之固非一人焉。今按:赵《注》“阳货鲁大夫也,孔子士也”,专明礼大夫有赐于士云云之意,故不称季氏家臣,而变文曰大夫,并不以为两人。至家臣称大夫,亦多其证。《左》昭七年,孟僖子将死,召其大夫曰云云,即家臣称大夫也。阎氏《四书释地又续》、毛氏《四书賸言》论此颇详。宋、崔之说皆非。

宋氏又以阳虎谓即杨朱,其说尤怪。引《盐铁论 广地篇》:“杨子曰:为富不仁,为仁不富”,因谓:“西汉人称阳虎为杨子,阳杨古字通用,疑阳虎即杨朱。《韩非 外储说左下篇》曰: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以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又曰: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主,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主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虎善取,不善树人,即《孟子》杨子取为我之说也。言务取以为己,若树人则且为己害。《孟子》《韩非》之所言,正是一家之说。仁者治人,其言为富不仁,为仁不富,富者务取,为己者不为仁,亦取为我之说也。”宋氏之论如此,可谓荒诞不经之尤矣。务取之云者,即善窃人国之谓,与杨朱为我,风马牛不相及。不善树人者,《韩非》下文明明自言之,曰:“夫树柤梨桔柚者,食之则甘,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阳虎亦自悔其树人之不善耳,岂谓凡树人皆且为己害哉?为富之与为我,其间相去,尤不可以道里计。宋氏比而同之,甚矣其不知学也!乃谓:“子居合言为朱。《虞书》化居,化通货,疑子居为阳货字。其为虎,或为货,或为朱,盖变姓名如范蠡。”比附虽巧,弥缝虽密,要不足与议学术流变之大体矣。又以《列子 杨朱篇》记杨朱言孔子受屈于季氏,见逐于阳虎,因谓:“虎在春秋时,蒙恶声,故为杨氏学者,讳言为一人,故有此语”,此尤强说。宋氏敢为奇论,无所忌惮,虽时有所得,而妄诞者特甚。其解《述而》一节,强附于老子,殆亦阳虎、杨朱之类。要之不识学术之大体,而徒比附考论于小节,则尠有不失。宋氏特其显者也。

九、孔子五十学易辨

论语》“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此条解者,从来不一。《易乾凿度》云:“孔子占《易》,得《旅》,息志停读,五十,究作《十翼》。”田艺蘅留青日札》云:“此言五十,即《乾凿度》之五十也。”是谓孔子以五十之年学《易》也。《世家》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或云:“古五字如七,孔子晚而好《易》,故有是语”,是谓孔子以七十之年学《易》也。俞樾《续论语骈枝》云:“此当以加我数年为一句,五十为一句,以学《易》为一句。五十二字,承加我数年而言,言或五或十也。”是亦取《世家》晚而喜《易》之说,而略变之也。今按:惠栋《论语古义》云:“《鲁论》易为亦,君子爱日以学,及时而成。五十而学,斯为晚矣。然秉烛之明,尚可寡过,此圣人之谦辞也。”陈鳣《论语古义》云:“五十以学者,即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意也。亦可以无大过矣者,即欲寡其过意也。”毛奇龄论语稽求篇》云:“古者四十强仕,五十服官政,六十则不亲学矣。”通观诸说,《鲁论》为是。又《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其学《易》年也。加我数年,方至五十,谓四十七时也。”林春溥曰:“《正义》以为四十七时语,尝疑其无据,及读《史记》,孔子四十七岁以阳虎叛不仕,退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乃知斯语之非妄。”(林说见《开卷偶得》卷六。)今按,孔子以五十一出宰中都,(说详后。)其前皆不仕。《正义》四十七时语,盖为近是。惟古者无六经之目,《易》不与《诗》《书》《礼》《乐》同科,孔子实未尝传《易》,今《十传》皆不出孔子。《世家》亦但言孔子四十七不仕而修《诗》《书》《礼》《乐》,并不及《易》。而《正义》谓言其学《易》之年,明为误矣。《世家》又谓:“孔子晚而喜《易》,序《易传》”,盖皆不足信。

一○、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孔子考

论语》“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此事疑者甚众。赵翼《陔馀丛考》、崔述《洙泗考信录》辨之尤力。大意谓:“公山弗扰即《左传》公山不狃。据《左传》,不狃以费畔,在定公十二年。是时孔子方为司寇,主堕费之议。弗扰不肯堕,至率费人以袭鲁,岂有弗扰欲召孔子而孔子欲赴之理?”此据《左传》谓弗扰以费畔在定公十二年也。然《伪孔注论语》谓:“弗扰为季氏宰,与阳虎共执季桓子而召孔子”,阳虎执季桓子在定公五年,此以弗扰召孔子亦在定公五年也。(朱子《集注》,毛奇龄四书稽求篇》从之。)《世家》云:“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按定公九年,孔子已五十一,此误。)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是谓其事在定公之九年也。(江永乡党图考》从之。)狄子奇《孔子编年》引郑氏环曰:“不狃之召,当在定八年冬阳虎入讙阳关以叛之时。《史记》系之九年阳虎奔齐之后,非是。”狄氏又云:“《世家》虽系之九年,然云此时孔子年五十,仍指八年言”,则又谓其事在八年也。(苏氏《古史》载《论语》以费畔,亦在八年。)三说孰当且勿论,而赵、崔专据十二年一说以疑《论语》,可知其未是。

赵氏又云:“《左传》定公五年,季桓子行野,公山不狃为费宰,出劳之。桓子敬之,而家臣仲梁怀弗敬。不狃乃嗾阳虎,虎逐之。是时不狃仅怒怀,而未怨季氏也。定公八年,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又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欲去三桓,将享桓子于蒲圃而杀之。桓子以计入于孟氏,孟氏之宰公敛处父率兵败阳虎,阳虎遂逃于讙阳关以叛,季寤亦逃而出。是时不狃虽有异志,然但阴构阳虎发难,而己实坐观成败于旁。故事发之后,阳虎、季寤皆逃,而不狃安然无恙,盖反形未露也。”此叙不狃事甚晰。而曰:“不狃在未叛以前召孔子,容或有之,然不得谓以费叛召”,则又泥于《论语》以费畔召之语,而未得其解者。夫《论语》谓以费畔召者,此著其实耳。在当时不狃之召孔子,决不以叛乱为辞也。特以孔子有名德,为世所重,欲借以收人心。阳货亦曾欲见孔子而劝之仕矣。是时不狃虽有不臣之实,而未著变叛之形,故孔子欲往而复止。盖虽季氏未及讨,而固不得谓《论语》于此不应下一畔字。(毛大可云:“畔是谋逆,非称兵”,此说极析。)崔氏又云:“使费果以九年叛,鲁何得不以兵讨之?”是皆泥文拘字之害也。(惟江永《乡党图考》云:“不狃与阳虎共谋去三桓,故《论语》以谓畔,其实未尝据邑兴兵也。”斯为得之。)若《论语》其为东周之语,或出孔子一时戏言,或由后人记者润饰,尤不足深辨。要之不狃可以召孔子,而孔子实未往,其事当在定公八九年之间,则斯足矣。(郑环定不狃召在定八年冬,以九年春孔子为中都宰也。)至其后子路主堕费,而季孙从之者,正由当时亦自知弗扰之有叛志,而惮于力征,因借堕都之名,以收削权之实,而弗扰遂终出于一叛也。(翟灏《四书考异》,沈维城《论语古注集笺》,谓公山不狃以费畔,而季氏召孔子,则并句读而失之。考古者不一本情实,而先以为古人必若是必不若彼,宜其愈出而愈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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