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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渔河·清涟阁】​​刘峰散文||​春天的声音

 颍州文学 2023-04-13 发布于安徽

春天的声音

刘峰

一、云雀叫

“滴溜滴溜……”听!云雀又在叫了。

一俟春天,濛濛细雨,开始笼织在故乡草场,融化了亮晶晶的旧年残雪,给大地抹上了一层浅浅的、嫩嫩的、茸茸的绿意。

此时,一个人、或一群牛在草场呆久了,会幸福得出神。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轻轻萦绕在耳际,但仔细听来,却什么也没有。有经验的牧人告诉我:那是草籽拱土、芽尖翻身的声音,草儿集体醒了。

雨霁天晴。一轮红殷殷的旭日,无比娇羞地贴着河面冉冉升起,崭新的一天开启了。那简直是一幅清丽的水彩画,只见草场上,到处闪着晶莹莹的露光,此时的青草,在雨水的作用,已淹没足踝,沁人心脾。随着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气温渐渐上升,肥沃的草场土地,宛如一团大酵母在悄悄发生嬗变。

不知不觉,雨露慢慢变干,地气袅袅蒸腾,在草滩上空笼罩了一层淡紫色的春烟,与天边的烟云相接,融为一体。

“滴溜滴溜……”从望不透的烟云深处,传来了一串清脆婉转的鸟啼。那鸟儿,就在我驻足的上空——那简直是一个仙境,天空嫩嫩蓝蓝,烟云朦朦胧胧,仿佛有一枝无形的巨毫,饱蘸了石绿与花青,采用传统的湿画法,以天幕作宣纸,大尺度写意,一层接一层晕染。

是云雀!

那是一种美丽的小鸟,背部呈花褐色,腹部米白,圆圆的小脑勺上顶着一枝短短的羽冠,像小小的女王,又像美丽的公主,更像一位多情的歌手,是那么的娇俏、那么的活泼、那么的可爱。

此刻,它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俯瞰大地,迅疾而灵巧地扑扇着翅膀,宛如一小团黄褐色的柔雾,恰似一朵绽放在碧空里的花儿。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一只小鸟儿,它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越、嘹亮、好听,有一种穿透力,不歇地穿越在弥漫的春烟,在大面积的金色阳光下飞翔,让草场上的牛儿听见,让河水里的鱼儿听见,让草地深处的虫子听见,让天边的云儿听见。

风,缓缓吹过草场,发出沙沙的温柔的声响,由远及近,翻卷成一道道深绿色、碧绿色、嫩绿色的草浪,大朵大朵纯净的阳光,随之在色块上跳舞。

倘若,你的心再静一点,你会听见,在头顶的这一只云雀附近,有另一只云雀在伴唱;如果,你再走远一点,你又会听见,空中有其它云雀在叫;假如,你一路沿着草场走下去,你会惊讶地发现:草场上空,简直是云雀们的歌舞场,而烟云,为它们的即兴表演营造了无比浪漫的氛围。

据身边的牧人介绍:云雀是一种聪慧的益鸟,以植物的种子、昆虫为食,到了春季,一对对雀儿以草茎、草根编织窠儿,开始孵卵,抚育后代。它们是草场的小主人,更是牧民们的好伙伴。

此刻,它们在天空里叫,那么的愉悦、那么的欢欣、那么的激扬,一唱一和,心心相印,在我听来,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呢喃,如蜜糖似的絮语,又像一对小夫妻在拌嘴,如撒娇般的嗔怪。

春牧时光,因为有了这一只只小精灵,显得格外鲜活,充满灵气,春意盎然。

在这个阳光如水一般汩汩流淌的午后,我幸福地躺在草地上,浸沐在金色与绿色交织的旷野,暖洋洋地享受慢时光,任云雀的啼唤,像一枝枝温柔的利箭一样,骑着碧绿的微风、金色的阳光,直直钻入我的耳朵、穿透我的心房。

梦里,我仿佛浮了起来,直飘烟云深处,发出了平生第一缕欢啼,“滴溜滴溜”……

二、蜜蜂鸣

“嘤嘤嘤……”“嗡嗡嗡……”不早也不晚,每当故乡的油菜花开得最汹涌的时节,数不清的蜜蜂开始在阡陌飞舞,仿佛一架看不见的巨型管风琴在花海鸣奏。

养蜂人纷纷赶场来了!

这群养蜂人,有的是单身,有的是一家子,仿佛四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像变魔法似的,从大篷车上卸下一口口蜂箱,在田埂上布下阵来。蜂箱黑黑的,苫着防雨油布,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充满了无限神秘。

故乡,种植油菜花历史悠久,风景宜人。由于土壤肥沃,春日里油菜花漫坡遍野,在日光下闪耀着寂寞的金黄,花香盈贯天地。那时的城市,离故乡还很遥远,除了偶有银色的飞机划过蓝色的天穹,远风送来几缕幽渺的汽笛,一切仍处在原生态。

对于外来养蜂人,家乡人很友善。种油菜,收获的是油菜籽,那花儿,就尽随蜜蜂采吧。蜜蜂传播花粉,本是件大好事,要感谢还来不及呢。更何况,养蜂采蜜天经地义,是春天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印象最深的,要数外乡人老李。他六十开外,精神矍铄,由于长年在外,晒得很黑,但眼睛出奇的清澈。他一身养蜂人特有的行头打扮,蓝裤子,白衬衣,戴草帽,帽沿垂下一圈白纱巾,站在花丛里,像个江湖侠客。

也许,是憋久了,太阳出来,露水渐稀时分,老李弓下腰,将几十口蜂箱次弟打开,每打开一口,蜂群仿佛开闸一样,轰然飞出,起初,还围着蜂箱、老李转圈,但很快,它们被花海吸引,“飞入菜花无处寻”。装满声音的箱子,最后全空了,仿佛一间间敞开门扉的小木屋,对着旷野。那是老李最畅意的时分,仿佛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老李善养蜂,他很疼惜这一群群小生命。“嘤嘤嘤……”,老李知道,这时蜜蜂身体是轻盈的,正在寻花采蜜,“嗡嗡嗡……”,这时蜜蜂身体是沉重的,它已沾满花粉采蜜而归。他懂蜜蜂的“语言”,根据小家伙们跳的“8”字舞、圆圈舞、镰刀舞,来判断花源的远近、它们的辛苦程度。

农人在田里干活,小孩在埂上放牧,当听见油菜花丛里传来嘤嘤嗡嗡的蜂鸣,内心会产生“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意。特别是暖熏熏的晌午,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面朝蓝得仿佛要滴下来的天空,嗅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蜜蜂。

养蜂人,有一大看家本领,是识天气。他们仿佛生来就有“第六感”,知道什么时辰天气会突变。老李除了看云、望霞、观星辰,还随身携带收音机,注意收听天气预报。老李想的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况小精灵的一生是那样的短暂,每日不停地忙碌,自己有责任呵护好它们。

刮风下雨天,是老李最繁忙的时候。他穿着雨衣,蹲在雨意凄迷的草丛里,轮回检查每一口蜂箱,看它们是否关好,是否渗水,是否被风吹歪,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孤单的苍鹭。大篷车静静地翘在田头,没有一丝烟火气。偌大的旷野,只听见田水哗哗的流淌声。而蜂箱里,是干燥的、温暖的,有老李为小精灵们备好的蜜食。

当油菜花快要凋谢的时分,养蜂人就要离开了,去赶下一场花事。灿烂春光里,老李从沉甸甸的蜂箱里割下一块块雪白的蜜,亲自送到田主人的家里,然后,静静地等待日落,等待最后一群蜂儿的晚归。

翌日一大清早,当农人“啪”地甩响鞭声,吆喝着牛犁开水田时,一道道阡陌寂寂悄悄,养蜂人带着他们的蜂箱,仿佛一朵朵云,轻轻地飘走了。他们带走的,不仅是那年的春天,还有我如今的思念。

三、蛙打鼓

“呱呱,呱呱……”不早也不迟,当惊蛰一到,阡陌之上,蛙声如潮,一波接一波,一浪连一浪,灌入耳膜,让人心生共鸣,与美好。

一场冬眠一场梦,群蛙纷纷醒了。能睡到自然醒,是一种幸福。它们,宛如一个个赤子,袒露着圆圆的肚皮,如一片白月光;光洁的脊背,沿袭着祖先古绿的斑纹。

向着春天出发,一只只青蛙萌萌的,撑着地,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探出幽穴,此情此景,让人想起原始人类——我们曾经穴居的祖先,他们也是以这般的姿态,走向大自然,走向春天的故事,走向一年四季。

在乡间,雄鸡用打鸣报知天亮,青蛙用鸣唱报知春天,“蛙声农事里”,一听到青蛙在叫,农人就懂了:该春耕啦!

乡间的蛙,属于抒情的田园歌手!

一片嫩荷,一丛青秧,一团柳阴,一泓小溪,一方草塘,都可以成为青蛙的歌舞场。它们歌唱田园,歌唱春天,也歌唱爱情。它们的唱法,是一种民间美声,“呱呱,呱呱……”属典型的中音,字腔圆润,声音浑厚,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当直抒胸臆过后,空气中仍回荡着一丝丝颤音,余韵悠扬,令人回味不已。

谛听蛙声,让心生静,生出一种幸福的寂寞;又觉热闹,生出一种春天的激情,觉得春天就该是这个样子。

试想,春天如果没有蛙鸣,乡间会是多么的寂寞,田园将是多么的无趣——蛙声,与燕子的唧鸣、夜莺的歌唱、牛儿的哞叫、蜜蜂的嘤嗡、鱼儿的唼喋、儿童的牧笛一样,与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金黄的油菜花、紫色的苜蓿花一样,是这个春天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蛙声即便听得再久,也不觉得乏味,好比一丝丝微风,柔柔地唤醒久违的温存;仿佛一阵阵细雨,轻轻地涤去心灵的尘埃;宛如一首首童谣,慢慢地帮你寻回丢失的光阴;像是一泓泓山泉,潺潺地流淌天然的纯净;恰若一曲曲天籁,缓缓地牵引你踅入古老的诗经。

然而,在父亲听来,蛙声就是为春耕敲响的战鼓!

尽管,一只青蛙的鸣唱很小,但是,当十里、百里的青蛙一起歌唱,就成了一种阵势、一种浩荡、一种恢宏。那些年的春天,父亲扶着犁、扬着鞭、赶着牛,合着管风琴一样的蛙鸣,抖抖擞擞,在水田里翻出一道道褐黄的泥浪。父亲不是音乐家,不懂指挥,不晓歌唱,然而,蛙鸣却让他沉醉其中,让他心生感恩与美好,让他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

当发现一只青蛙挡在前方,他会马上喊一声“嘘——”,让老牛停下来。一只青蛙,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仿佛一个娇嫩的婴儿,更何况,它是庄稼的卫士,是农人的朋友,专吃害虫,与世无争。它弱小的身体,不容牛蹄践踏,不容犁铧伤害,更不容鞭儿抽打,更不允许农药伤害。

多少回,于炊烟袅袅里,我喊父亲回家,却不见回应。待走近那片水田一瞧,只见干完农活的他,正蹲在田塍,草色一寸寸蔓上他的衣衫。眼前的他,鼓着眼睛,双手叉腰,温情地盯着一只青蛙,看它闪电般地伸出长长的粉嫩的舌头,将一只趴在秧苗上的红蜘蛛卷入扁扁的嘴里。见此,他兴奋得手舞脚蹈,还不忘学着青蛙叫上一两声,“呱呱,呱呱……”仿佛回到了少年。那一刻,他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大青蛙。

然而,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黄昏一身疲惫归来,温一壶老酒,沐一庭月光,“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品着品着,不知不觉,就醉了……

四、燕子啼

“唧——”一声燕子的欢啼,在老屋淡青色的空气里响起。正是“桃花红雨梨花雪”时节,春风骀荡,一派繁蕤,去年的一对燕子,又飞回来了,

为了迎接它俩,这几日,母亲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用竹竿绑上扫帚拂去梁上的蛛网,请人将屋瓦修葺一新,为燕子的归来营造出一个恬静而温馨的环境。乡下人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谁家没有燕子眷顾,谁家就会不吉利。

母亲盼啊盼,仿佛盼望贵客到来一般,一日要站在门前眺望几回。就在那天清晨,一轮红殷殷的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照得门前的池塘一片通红,屋子顿时霞光一片,只听见“唧——”的一声,一朵乌黑的影子,宛如一道轻快的闪电穿过大门,在堂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紧随在它身后的,是另一朵同样大小的影子,顷刻之间,双双栖在梁上。

是去年的一对燕子回家啦!“归燕识故巢”,一刹那,母亲触景生情,眼里闪出了点点泪光。

一栖在梁上,这一对燕子就叽叽喳喳啼个不停,全然不顾旅途的疲劳,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仿佛在说:“没错,这就是去年的家,还是老样子!”正当全家一派喜气时,它俩却飞了出去,灿烂的朝霞,一刹那染红了它俩的翅膀。母亲说:“它俩准备筑巢了!”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那些日子,它俩成双成对飞进飞出,宛如新婚燕尔一般,整日形影不离,田野、池塘、河畔、山冈、树林,处处留下了它俩欢乐的身影。它俩衔回了泥巴、芦根、细草、嫩茎,很快,一具金黄色的巢儿垒在了屋梁之上,精致、牢固、又漂亮,弥散着欢乐而幸福的气息,俨如洞房。母亲见了又说:“它俩准备孵宝宝了。”

真如她所言,母燕安静了下来,整日窝在巢里用心孵蛋,几乎一动也不动,只见公燕忙进忙出,为妻子衔回吃食,亲自喂给它吃,真是一个称职的好老公!一个蟹壳青色的周末清晨,睡梦中的我,忽然被一串细嫩的唧唧啼叫唤醒,披衣起床,仰头一瞧,嗬!巢里蠕动着一圈粉嫩嫩、毛茸茸的小脑袋——原来是雏燕出生了,数一数,一共有五只。

此时,它们的父母飞回来了,嘴上衔着青嫩嫩的小肉虫儿,五只雏燕觉察到了,仰张着杏红色的嘴巴,争先恐后等待父母往嘴里喂食。为了让孩子们都能尝到美味,可辛苦了这一双燕子,它们一天到晚忙碌着,不辞辛苦——特别是燕妈妈,孵蛋期间本就瘦了一圈,现在还要为小宝宝们而奔波,母爱真是伟大!

雏燕一天天长大了,羽毛渐丰,渐渐地,出脱成一只只漂亮的小燕子!

一个晴朗的春日,阳光金黄而透明,风儿柔柔地梳着碧绿的柳条儿,清新的空气中飘溢着花香。五只小燕子开始蠢蠢欲动了,一只只想要飞翔,可又心存胆怯,不敢轻易尝试。见此情形,它们的爸妈很是着急,在堂屋盘旋不已,现场教它们如何飞翔,不停发出唧唧的叫唤,仿佛在鼓励:“孩子们,快飞吧,勇敢一点!”终于,一只雏燕从巢里探出了身子,朝空中扑去,眼看要跌落下来,只见它扑扇了几下翅膀,浮在了空中,“唧——”,开始了快乐而自由的飞翔。

有了第一只带头,其余的小燕子胆子顿时大了不少,一只接一只扑出了巢,在父母的护佑下,飞向春天,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那些日子,我随父母前往田里春耕,远远看见家里的燕子倾巢而出,在田野轻盈飞翔,时而穿花拂柳,时而用翅尖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当发现主人们,一齐欢啼着俯冲下来,纷纷憩在田埂的柳枝上,宛如濡染在一轴水墨丹青上的七团小黑点。

桃花红,菜花黄,杏花白,眼前的阡阡陌陌,日头暖暖地照着,微风轻轻地拂着,这一只只燕子调皮地歪着小脑袋,敛着一双双剪刀似的翅膀,乌黑的小眼睛灵动又清澈,显得是那么的亲热、那么的温存、那么的娇俏,让人感觉春天是多么的美好!

“冥冥花正开,飏飏燕新乳”,春日浪漫而短暂,这一双燕子的归来,竟抚育出了一群伶俐可爱的小家伙,让全家感受了这一家子的其乐融融,美美分享它们的天伦之乐!

从此,这里又将成为新燕们的故乡,一代一代,一年一年,为故乡的春天增添一种别样的生趣、一抹鲜活的春色、一缕甜蜜的乡愁……

作者简介:刘峰, 男,七十年代生人,笔名颜紫、宇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先后刊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农民日报》《长江文艺》《湖北日报》《长江日报》《松江报》《中国民族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累计8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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