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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老了 | 单泽法

 深圳文学 2023-04-16 发布于广东

01

     

儿子休年假,我带着他回到老家,回到父亲一人居住的老屋。父亲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我的归来自不必说,他的大孙子,我儿子的归来,才是他最大的欢喜。

今年高密阳历的10月,阳光尚暖,寒意依稀。接到我们回去的消息,父亲就开始忙前忙后,每次都是。唯恐孙子回到陌生的家,因为条件与城里差距太大而不喜欢。我经常劝他不必如此,父亲口头答应着,行动上却是依旧。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家人聚齐确实不容易。我儿子从军,在湘西南,因为部队纪律春节就没有回来过;而侄子在青岛一家公司工作,平常回来的次数也不多。

见到两个孙子,父亲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他不舍得吃的瓜果。他们都没有动,似乎对那些好吃的没有兴趣。父亲有些尴尬,随后开口询问其婚姻大事。他觉得,二十七岁在他那个年代,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但他不懂得,相差几个年代,从生活习惯到婚姻理念,他们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今九零后、零零后的孩子们,绝对不会在意长辈的思想,他们喜欢天马行空,自以为是,愿意把自己当成中心。

“才多大就结婚,结婚多累啊,不急。”儿子轻描淡写,不愠不火。“如今的孩子,都这样,不到三十没有结婚的,我康庄大哥的儿子就是31岁才结的婚。”为了气氛,我赶紧打圆场。父亲的想法,我们都懂,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结婚生子,老单家香火不断。他担心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人,留下遗憾。

没有听到心中所期待的回答,父亲脸上微微透出一点失落。但能守着自己的孙子,他心满意足。

孩子如同看不懂的迷宫,我确实爱莫能助。

心情好的缘故,父亲今天格外有胃口,吃的津津有味。“我算的可准了,大超是做官的料,前程好着呢。”吃着饭,父亲又一遍地根据书上掐算结果。

02

这几年,闲暇时间,父亲开始翻阅一些相卦书。时间久了,深入了,似乎有了成就感。邻亲百家谁吓着了,买了新车等等,纷纷前来。父亲写一张纸,嘱咐咋办咋办,像模像样的。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义务,不收一点费用。

孩子们匆匆吃完,掏出手机到外面,对于他们,这才是最重要的。父亲起身,说想出去站站,实际是为了看着孙子。外面阳暖,无风,不时有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爹,你脸色看起来挺好,但是不是又胖了。”我问了一句。“我觉得也是,家里蹲了几个月,光吃,能不胖啊,以前一百四十多点,现在得一百五了。”父亲哈哈笑起来。“爹,人生难得老来瘦,胖可不是好事,你得注意减肥了。”我有些严肃。“这说明你们伺候的好,你爹享福了,看起来文面。”他笑嘻嘻地说。

肥胖对身体无益,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人。父亲明白这个道理,早已付诸行动,只是为疫情所困。按照季节不同,他调节起床时间,晚上,则雷打不动的9点前上床。饮食方面也讲究了,早晨冲个鸡蛋或者麦片,晚上稍微喝点稀饭亦或泡点无糖饼干。饭后不再习惯性躺在床上,而是出去溜达溜达,有时约着村子的老伙计一起骑骑自行车,短途,量力而行。

一直以来,老家房前屋后,父亲因地制宜种上蔬菜、红小豆啥的。近几年,我们劝他不要忙活了,磕磕绊绊的,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父亲却说:“庄户人,做了一辈子农活,不干不习惯,再说了,种点红小豆之类的,不是什么体力活,这也算是锻炼一下身体,你们还不用花钱去买,吃着也放心。”劝说无果,也只能随他。

父亲在老屋居住,我,如同一个短途旅客,走了又回来,不断循环着重逢与别离。时光,落满岁月的印痕,也在父亲身上,刻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纹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明显感觉到,上了年纪的他开始对子孙们特别依恋。

上周六,我们姊妹几个约定中午回去陪父亲吃饭。回走的时候,外面风大,我告诉父亲别出来了。

姐姐把带来的菠菜,弟弟把自己园里的蒜苗,装到我车里。“看看爹吧,不舍得咱们离开,又在门口望着。”姐姐轻轻说。我转过身,看到父亲站在大门口,静静地面向我们,没有说话,没有肢体动作。霎时,我脑中闪过龙应台《送别》的话语:“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步消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那个伫立目送叫父亲的人,注定了他自己的落寞。

每次回来,因为各自这样那样的事情,我们都来去匆匆,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三两个小时。每次,他都想把子孙们留在自己视线里,即使时间如此的短暂,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母亲去世后,父亲就一直独守这几间老屋。一个人孤单在这里,我们都不放心,多次劝说,让他搬到弟弟那里住,城里他肯定不会来的。毕竟一把年纪,也好有个照应。可父亲委婉回绝了:“哪里都不如自家舒服,一个人这样挺好,每天有村里的老伙计来打牌、喝茶,舒坦着哩”。

老屋年久失修,最西面的房间出现宽窄不一的缝隙,其中不乏老鼠、蛇之类的东西出没,父亲胆子小,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母亲在的时候,即使争吵,也有个照应。母亲去世后,他一个人居住在老屋,每一个夜晚该是多么漫长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老屋,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我早就想修饬一下。可是还没有等我表达完,父亲随即否定:“这样就挺好,我已经习惯了,不去花那些冤枉钱,我还不知活几年。装修了,你们也不会回来住,别浪费钱了。”

他相信遗传是寿命长短的决定性因素,我们祖辈就没有高寿的,他坚持自己的寿命也就八十岁上下。

他越是说的轻松,我越觉得沉重,心中越忐忑不安。

03

母亲的突然故去,是父亲永远放不下的伤痛,当然也是他的解脱。母亲与父亲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之间有无数次的争吵、埋怨,有时甚至于话语很恶毒。现在回想,所有一切都是因为生活的窘困和压力。父亲没有男人该有的样子,支撑不起我们这个家,所有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对于一个女人,困难可想而知。

“要是你娘还活着多好,可惜她没那个福分。”父亲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

我听得出来,其中满含内疚。

母亲临走的前几天,或许有预感,她嘱咐姐姐一定好好照顾好父亲,并且把毕生积蓄的存放地点告诉了姐姐,别人不能动,用来维持父亲以后的生活。但是,父亲最终违背了母亲的意愿,把钱全部都给了我,帮助我渡过了难关。

“你最孝顺,也最不容易,你们三个我最挂你。我放着也没用,你正需要钱。等你有钱了,一月给我个一百二百的花就中了。”父亲淡淡地说。

从年龄来看,父亲确实是老人了。1945年出生的他,今年阴历三月初二,是他七十八周岁生日。可从心态来看,父亲确实不算老人。父亲经常说:“人的命,天注定,这么好的日子,吃喝不愁,活一天赚一天,不怕。”心宽体胖,是父亲身体基本无病无恙的最根本原因。“我行善积德,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给我这么好的身体。快八十的人了,能够自理,不仅是我的福气,也是你们的福气,不用你们操心。”他经常不无满足地说。

但,父亲终究是老了,毕竟,年龄在那里。脑子健忘严重,有些事重复对我们说好多遍,每次都如同第一次;身体,大不如以前,尤其近两年,为了控制高血压,一年四季用药陪着,给人以怆然的感觉。

“真像个老人了,爹的腿快挪不开了。”姐姐忧伤地说。

再怎么不承认,父亲终究是老了。有时也会想,假若某天,父亲离我而去,我,还有家可归么。只愿上苍眷顾,保佑父亲活到99岁,甚至于更长,让我有家可归,让我有爹可喊。

作者简介

单泽法,山东省高密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峡山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散文百家》《青海湖》《当代散文》《鸭绿江》《山花》等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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