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迈着匆匆的脚步远去的时候,一种声音宏亮的鸟儿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在树林里面引吭高歌,不肯停歇,常常从早唱到晚,有时彻夜鸣不休。它们是在恳求春天留步,还是在欢呼夏天来临?恐怕无人知晓。这种鸟儿便是颇有名气的杜鹃,刚刚悄悄地从遥远的南方飞来。它们生性隐怯,爱匿林中,如同村姑一样腼腆害羞,人们很难看到它们的倩影,只能听到它们的歌声。唐代大诗人王维对此很有感慨,咏出“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的著名诗句。这个“响”用得妙,把杜鹃隐形扬声的生活习性活画出来了。
清明时节,当人们听到杜鹃鸟啼叫的时候,杜鹃花烂漫地开遍了山野。一簇簇艳红的花朵,赪如丹砂,灿若蒸霞,映得那翠绿的春山一片火红。难怪有人叫它“映山红”了:“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人们以杜鹃花为吉祥如意、幸福美好和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因而赢得了不少古今诗人的咏赞。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特别偏爱杜鹃花,他曾把杜鹃花比作人中美女西施,相比之下,芙蓉、芍药却成了丑妇:“九江三月杜鹃来,一声催得万花开。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他从江州(今九江)调赴四川忠州(今忠县)任职时,把心爱的杜鹃花也带到忠州栽植起来,第二年就开了花,他为此作《喜山石榴花开》以表喜悦:“忠州州里今日花,庐山山头春时树。己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赤玉何人少琴轸,红缬谁家合罗裤。但知烂漫恣情开,莫怕南宾桃李妒。”
杜鹃花开,正是江南农村割麦插禾的大忙季节,杜鹃鸟从空中飞掠而过,啼声清脆而短促。花是季节的亮色,鸟是空间的声影。“鸟语花香”,花和鸟常常联系在一起,关系很密切。可是花有花名,鸟有鸟名,而独独杜鹃是花鸟同名。唐代大诗人李白旅居于宣城,见杜鹃花开联想起蜀中的杜鹃鸟,写了一首《宣城见杜鹃花》的七律:“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他触景生情,怀念起久别的故乡,真切而深刻,几乎写尽了杜鹃花鸟同名的美趣。于是人们浮想联翩,说杜鹃鸟啼血化为美丽的杜鹃花。
杜鹃鸟,俗称布谷,也叫子规、子鹃,还叫杜宇。传说,杜宇是古蜀王,在蜀称帝曰望帝。那时候有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叫鳖灵,望帝就封他为宰相。蜀地水灾为患,民不聊生。鳖灵凿巫山、开三峡,根治了水患。望帝因鳖灵治水有功,就让位于他,自己则隐居西山。望帝死后,化为杜鹃鸟。春暖花开二月时,杜鹃鸟昼夜啼叫催耕。人们怀念杜宇,说此鸟是杜宇所化。杜鹃喙上有一红斑,认为是日夜催耕苦啼鲜血染成,血洒之处染红大地,化成丛丛杜鹃花,于是文人们就把杜鹃花与杜鹃鸟联系起来,生发出许多美丽的想象。所谓“杜鹃啼处血成花”,“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传说虽有些凄苦,但演化到文学上却不乏瑰丽的。李商隐“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句子,就是打这里来的。有人附会《红楼梦》中曹雪芹把紫鹃喻作杜鹃,昭其忠贞,升华其人格。不过紫鹃对黛玉的真情实感,知心拳拳,倒是大观园中同性的唯一,二人皆配得起杜鹃的品性了。想来曹公独具心会,真是苦心不足与外人道哉。
传说固然很美,但杜鹃花与杜鹃鸟丝毫不相干,因为杜鹃花除了血红色外,还有粉红、宫粉、紫、白、玫红和浅绿等多种色彩。
现代“鸳鸯蝴蝶派”哀情小说作家周瘦鹃,写过一篇《杜鹃枝上杜鹃啼》的小品,虽是借“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枝上杜鹃啼”的半句,其妙处亦不待言。据说周先生自己的名字也与这杜鹃有关,爱杜鹃花,怜杜鹃鸟,再揉上自己的名字瘦鹃,信笔游缰,“消闲散文”的笔触,无论如何堪称一段佳话。
郭沫若先生对杜鹃鸟的刻画真是好笔触:“声是满腹的相思,血是遍山的踯躅;可怜,哀婉,纯洁,至诚……在人们的心目中成为爱的象征。这爱的象征似乎已成为民族的感情”。作为花和鸟的杜鹃,美的极致是毋庸质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