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米记 文/张国送 超市的米柜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米,每一种都颗粒饱满,色泽光亮,诱人极了。 簇拥的人群中,一对母女关于米粒源起的对话,竟无意间触及了心灵深处,将我的缕缕思绪,带回了那飘忽如梦的儿时,与父亲一道碾米的光景。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种水稻。收获的季节,驻足远远的望去,无边无尽的田畈里,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微风拂过,稻花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十里飘香,醉人的很。 稻子的归仓是极不容易的。一镰一镰的割倒后,再一捆一捆的从田野里挑回,经日夜的打出和反复的晾晒,最后才密封存放于古法烧制的大瓷缸里。 这样的谷缸,那时我家足足有五口。米袋快见底的时候,母亲就会和往常一样,挪开厚实的石头缸盖,一瓢瓢,一瓢瓢的,从里面舀出金灿灿、脆蹦蹦的谷粒来,装满竹编的方形箩筐,然后吩咐父亲挑到村东头的公家作坊,将它碾磨加工成白嫩嫩、亮晶晶的大米。 有一回,父亲又要去作坊碾米。无伴可玩的我,闹腾着非要跟着。那时,我很淘气、黏人,总喜欢跟在父亲的身后转。软磨硬泡,得到应允后,便立刻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随肩挑稻谷的父亲,向目的地进发了。那时的父亲,正值壮年,身体厚实,百把斤的东西挑在肩上,走起路来,依然是健步如飞。都说小孩子的心灵是诡秘的,绝然不会放过任何好玩的事情。顽皮的我,决定和父亲来一场不那么公平对等的赛跑。父亲呵呵的笑了笑,欣然接受挑战。就这样,泥沙俱下、低洼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我们开始了这场“力量悬殊”的比赛。父亲“笨拙”的行着,我飞快地跑着。跑到老远的前面时,我就会停下来,歇一歇,乐呵呵的对父亲进行“挑逗”一番,那感觉仿佛有着无限的快意。 途中的快乐是简单短暂的,碾谷成米的过程,才真正让我眼界大开、欣喜无穷。到达碾米作坊的时候,怕有人抢了先的缘故吧,父亲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便动作麻利的开启了属于他的“碾米模式”。箩筐里实沉沉的稻谷被分批倒进碾米机的仓斗里。空出的箩筐被精准无误的放置在出米的通道口。墙上的电闸被轻松的拉下。机身的按钮被蜻蜓点水般按起……父亲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和摆弄,让一旁观望的我,目瞪口呆,激动之余,竟对他生出十分的敬意。也就是在这时候,我平生第一次亲历了谷粒变米粒的神奇。随着机器的碾压和摩擦,那一颗颗饱满、傲娇的谷粒,在弥漫的灰尘中,迅速的脱去了金黄、华贵的外衣,争先恐后的跃入那“温柔的澡池”里。 捯饬完一切,拍拍身上的渣尘,时间不觉已是黄昏。父亲照样挑着沉重的米筐,我照样燕子般轻快的“飞扬”。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时快时慢,时走时歇。炊烟袅袅中,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努力读书,他乡远赴,很长一段时间,远离了父亲母亲,远离了这片生机勃勃的田野。羊羔知跪乳,乌鸦晓反哺。偶尔放假回家,遇到米袋见底、没米下锅的时候,待母亲舀放好箩筐,我便会与老态的父亲“固执”的争抢着,将稻子从家中挑到村东头的公家作坊,然后再从作坊将碾好的米粒挑回村西头的家。一来一回的行进中,我终究还是的感受到了,父亲在那场势不均力不敌的较量中,是有多么的艰难和吃力。 再后来,经济快速发展,物质条件极为好转,市场上各式各样的大米随处可见可买,很多农家已不再种植水稻。曾经那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美丽的田野,逐渐消失遗忘于岁月的眼眸。无人光顾,无米可碾,屹立在风中的老旧作坊,自然也就完成了它神圣而光荣的使命,彻彻底底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乡音无改,口味难变。现如今,走遍了千山万水,尝尽了各色饭蔬,但依然怀念的还是儿时父亲碾出的大米,吃起来,总是那么的香喷喷,丝滑滑,赏口悦心。张国送,大冶陈贵人,情到浓处时,想想写写,其他别无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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