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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梅英|春雨淅沥润江南——青年篇(一)

 古稀童趣 2023-04-30 发布于安徽

戴梅英|春雨淅沥润江南

            —青年篇(一)

江南好

此生最大的荣幸,是成为一名江南人。生于斯,长于斯,终老于斯。

  青年篇(一)

列车缓缓地驶出上海站,然后加速,越开越快。我坐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浮想联翩。当列车经过苏州站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外婆在苏州望着我呢。在我的意念中。苏州总是和外婆连在一起的。总觉得外婆就在苏州。忆起往事, 无数个傍晚  外婆总是静静守在窗前,盼着我放学回家。今天我要走了,我将只身奔赴万里北疆。外婆:您一定会在窗前等着我回来。是吗?

当列车经过南京站时,忽然藏在我衣袖中的那串玉佛寺僧人送给我的佛珠开始有节奏地上下抖动,起初我以为是列车震动引起。但感觉不对。等过了南京站,佛珠就不再抖动了。

我顿时想起玉佛寺僧人送给我这串佛珠时,曾对我说,少说几句话,多念一声佛。是不是现在佛珠通过颤动来提醒我,让我到新的单位少说几句话,多念一声佛呢?我心领神会了。

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黑龙江的省会哈尔滨市。经过几天的接触,我们大致也都互相认识了,我们这次去的500人中有一部分是去兵团的。有少部分是去黑龙江插队落户的也有少部分是分到军工厂的,全部人员到了哈尔滨以后再做二次分配。虽然来时工宣队告诉我,说我分在军工企业,可心里总有那么点担心。万一人家嫌我出身不好不要我怎么办呢?

到了哈尔滨以后。通知各单位派车来接人。军工厂派了几部军用卡车前来接人。宣布的名单中果然有我的名字,我可高兴了,喜颠喜颠地爬上军用卡车跟他们走了。

到了厂后,我才知道,这家工厂是全国闻名的重工业国有企业,十分为巍峨壮观。我活了20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宏伟的建筑。这么现代化的企业。当时觉得心里好激动,好激动,有一股要为此而献身的精神。在心头升起。

我被分配在可控硅中心测试室,这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在静静观摩一个月之后,我终于出手了。那一天,我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打扫完卫生就开始把昨晚挑出来的,有问题的可控硅一一上测试台测试,并认真分析,属于什么部门的问题需退哪个车间处理。写完报告,我当然用的是自己的草稿纸,没有用检测规定的检测报告,并在草稿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紧接着。我又把新生产的需要分析测试的可控硅上测试台进行测试,在我测试到第二个可控硅时,徐工来了。

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微笑着问我:你啥时候学会这一手的。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个生手了!他还提到有一次惠斯顿电桥坏了,大家都在等着换个新的,只有你不声不响在捣鼓,后来终于捣鼓成了。

于是我向他禀报了,在Wg期间我们十几个同学自己动手捣鼓各种仪表。而且我们还自己修电机,把修好的电机送下乡为农民服务呢!徐工称赞道,到底是上海工人阶级的子女觉悟高啊。

我每天上班比别人早,下班比别人迟。该我做的不该我做的,包括打扫卫生,包括整理各种资料,我都很积极主动的去做。而我们组里的那两位女大学生都挺有意思的。那位清华毕业的总是伤春悲秋,整天一副林黛玉的样子,她在自己办公桌上写了一副对联: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成天悲悲切切,做林黛玉状。另外一位矮个子的哈工大毕业的却到处主动去希望别人为她介绍对象,好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其实我们组里,这几位大学生为人都不坏,对我也挺好。就是相对而言,那三位男大学生勤快一点,而这两位女士懒一点,我绝对不计较,我巴不得他们懒一点,我就能多干一点。我喜欢干活,喜欢实践,喜欢自己的专业。

徐总对我越来越信任,他把所有的资料钥匙全都交给我保管。于是大家戏称我为小总。小总就小总吧,我挺高兴。快过春节了,谢平来了一封信,约我春节一起回家过年。我一口答应了!

临近春节。我离开上海已经大半年了,确实心里很想家。我打算买些礼品回去。东北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内陆。但是东北的纯羊毛毛线物美价廉,其实是上海生产的。但在上海,买毛线是要凭券供应的。而东北不需要,敞开供应。

我打算给我妈买上三斤毛线。让我妹妹织,我妹妹心灵手巧,三斤毛线正好织两件毛衣。送给我妈和妹妹一人一件。另外,我想送杏花姐一斤半毛线。春娣要结婚了,也打算送她一斤半毛钱。

我的手头还是比较富裕的。并不缺钱。现在我的工资每月为三十九块六。比上海二级工的工资还要高。再说我们在东北,吃的很简单,几乎不用钱。所以我手头颇有一点零钱。

当我正乐滋滋地准备回家物资的时候,领导找我谈话了。领导说,徐工已经十年没回去了。正好徐工说组里的工作我也能挑起来了,徐工推荐我为中心测试室的负责人 ,领导也同意了。厂领导动员我春节暂不回家,等徐工春节回来后再准我休假。

我们上海人有一句家乡话,叫说你一声好,丢了半边脑。我当时就处于这种状态。想到自己小小年纪就能当测试组负责人,实在美得不行,我一口允诺下来,给我妈妈写了一封信,说明春节不回家的理由。然而我却忘了谢平约我春节一起回上海,而且我还答应了他。

快过年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和家人在一起过年,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跑到千里迢迢的大东北来过年。

我们来的这批上海人,都分在厂里各个车间、单位、部门,平时很少见面,而且在上海也来自各个学校,基本上都不怎么认识。

金工车间有几个同学来找我,说我们不回家过年的上海人合并在一起过年,我非常赞成。我们策划了一个上海佬春节大联欢的海报,诚邀愿意参加的上海老乡们共度新年。基本上留下来过年的上海人都报名参加了。

为办好这次活动,本人可谓是竭尽全力。我们几位积极分子,召开了一次会议。进行了具体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我这个人真的不知怎么回事,既不会女工编织,又不善烹饪,大家都笑我投胎投错了,应该投男胎的。但他们发现我很会买东西,很会精打细算,而且还擅长讨价还价。

所以。大家一致任命我为采购部部长。我很高兴、很愉快地接受了此项任务。实地去菜场考察了几次,做了一番调查研究。我发现,东北的菜不是不好吃也不是不能吃,而是要学会因地制宜地买菜,不能按上海的标准来买东北的菜。所以我首先决定以土豆为基础。在东北,土豆几乎不值钱,几分钱可以买一大堆。

然后,我们又跑到乳品厂去展开革命外交工作,结果花八角钱买了一大铅桶的奶酪,这样有了土豆,有了奶酪,我们就可以由负责烹调的同学做出美味可口的色拉了。

东北人的饮食习惯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吃公鸡,也不喜欢吃类似于猪心、猪肝、猪肺之类的猪内脏,更不吃河里的小毛鱼。我们花2角钱请人给我们捞了一脸盆小毛鱼,又低成本买了公鸡腿、猪内脏,这些都交给了烹饪大厨们。

要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年夜饭的饭菜有多丰盛吗?至今我还念念不忘:爆炒猪肝、油焖鸡腿、奶油色拉、油炸小毛魚、猪肺汤、大蒜炒猪心......。看得那些东北老乡们眼睛都发直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被他们扔掉的东西,居然到了我们上海人手里就变成了美味佳肴啊!

徐工临走时,把他家的房门钥匙给了我。他们家的房子是50年代苏联专家住的房子,非常洋气和阔绰。我们的晚宴就是在他家大客厅里的大圆桌上进行的。

开饭前,我自说自话地宣布了一条纪律:大家随便吃,随便笑,随便闹;可以唱歌,但是不允许唱悲伤的歌,比如:"我的家在⋯"不允许唱伤感情的歌曲。今天我们要吃好玩好,开开心心的过好这个年!

那个除夕之夜,我们拼命的吃,拼命的笑,拼命的闹,引来了很多东北老乡们,他们为我们送来了饺子。东北的饺子跟我们家乡的饺子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那饺子的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特别是他们的酸菜牛肉饺子,牛肉又嫩又细,而酸菜呢,早就在大缸里发酵了一两个月,有一种独特的酸味。做成饺子吃到嘴里,那种鲜美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们的欢声笑语引来了住在徐工楼上的丁政委夫妇,丁政委的夫人也是一位军人。我们一致要求丁政委夫妇来一个节目,他们爽朗地答应了。他们夫妇二人来了一段京剧《四郎探母》。他们演唱十分投入,配合极其默契,我被深深地打动了。

我原以为他们会简简单单的来一段样板戏。没想到,他们却如此认真地唱了一段传统京剧。

望着丁政委伟岸的身影,我在心里说:丁政委,我崇拜你!

徐工从常州探亲回来了。给我带来一点常州特产。黑芝麻片、胡桃仁片。豆酥糖等等。看到这些食品,儿时的记忆又恢复了。记得小时候在苏州。每天下课后,外婆都会给我吃一些小食品,这种小食品。可以小小的垫饥,又不影响肠胃消化。再喝点红豆汤,多甜多温暖。

我想家了。想外婆,想妈妈。想小学生活,想小学同学,想可敬可爱的朱校长。北国风光再好,永远代替不了我心目中的烟雨江南⋯

收到了母亲从上海寄来的信,信上把我痛骂了一顿。母亲很少骂我,可这次她是真正动怒了。大发雷霆。事情是这样的:谢平春节回上海了,来我家看我,兴冲冲带了许多礼物。他说和我约好春节一起回上海,我也确实答应了。

但后来情况发生变化。徐工请假回家。组织上让我留下来。我通知了母亲,却忘了通知谢平。就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忽略,给谢平带来很大的打击。母亲说他当时呆呆站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的告辞了。我的父亲母亲一直送他到宿舍大院门口,最后他说了一句:"她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母亲命令我立即写信向谢平赔礼道歉,看看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我接二连三去了好几封信,再三赔礼道歉,可始终未接到谢平的回信。

大约过了一个月后。已经快临近五一劳动节了。忽然收到谢平的信。全信无一句话,只恭录了一首红楼梦里关于探春的曲子:“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他在“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下面用红笔浓浓的划了两道杠。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太了解谢平的性格,几年来学生生活的朝夕相处,我对他的善良、他的憨厚、他的认真、他的执着了解得十分深刻。现在,我又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同志、好兄长!

所以,虽然我充满了自责,但我也有几分怨恨。我觉得谢平太不宽容了。太小肚鸡肠了,要是换了小哥哥,一定比他宅心仁厚。一定比他宽容!

因此,我也选了红楼梦的一段曲子《寄生草》:“漫拭英雄泪, 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恭录后寄给了谢平。

从此,我与他几十年都无联系。偶尔听说他娶了一个又黑又矮又胖,长得像黑山老妖似的女人做老婆。唯一的优点是那个女人比他大三岁,是西北交通大学毕业的正宗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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