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广东”,是没错的。而单拎出顺德寻味,也自有其道理。 我是一边捧着《燕食记》,一边在广州和顺德的大街小巷小来回穿梭寻味的。《燕食记》是一部透过岭南的吃食回顾两代人的经历、还原一段特殊历史的小说。书中琐碎的日常、以及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因为有了宏大的历史背景加持,再加之美食的辅佐,一幅幅画面都开始变得生动且带着粤味的鲜香。 我是带着困惑走进广州的,离开时刚好读完《燕食记》,并品尝到了自己想要的味道,幸运地得到了一个答案,虽然影影绰绰,但它就藏在一道道粤食之中。 一、鲜 去了那么多地方,广东的菜品是我第一次想要在家尝试复制的。它可以做得很精致,讲究摆盘和氛围,它也可以很日常,无需繁复的备料,也无需有技巧的烹炸煎炒,只要将食材洗净,然后放到水里煮一煮或是放在锅里蒸一蒸,等到出锅后再撒上些简单的调料即可入口,吃的就是个“鲜”字。而此类菜品,每一顿虽做不了主角,但却必不可少。 好似《燕食记》中般若庵的月傅、太史第中的九太太和堃少爷。在这里遇到的一些人,也恰有这样的特点。他们是我在小店吃猪脚面时遇到的服务生、逛珠江时擦身而过的清洁工人、打车时遇到的司机、过天桥时瞥见的用青草认真编织各种小动物的手艺人......他们或许不够热情,又或许过于沉浸,但他们各司其职,坚守着一个职业或是做事的核心,其他花里胡哨的附加“服务”他们并不care。 阿叔好手艺 除却包装,细探内里,知晓自己的底色才最为重要。若不想在那萝卜白菜众菜开会的大染缸(大杂烩)里走一遭,失了本味,清清白白的做自己也是好的。 若不满于现状,非要和柴米油盐争个高低,那就有得熬了,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熬 广东的靓汤、啫啫煲、各种粥品都要经过火的烹调,里面的食材要熬上一熬,等到煲里各种食材都彼此融合后,也就到了出锅的时候。虽没了各食材最初的味道,但却得到了或软糯、或余味绵长的新口感。这便是“熬”的真谛——新生。 最爱粥 熬和躺平的心态不太一样,前者有内在的斗争和自洽,有股隐隐向上的力,《燕食记》中的慧生如此,藏在香港的叶七如此,主角荣师傅荣贻生亦然。《活着》或许着重于福贵的“活”,而“熬”则是在此基础上的另一层自我修行。 广东需要熬的美食,熬得好则获新生,熬坏了便也就坏了,口感关键在于火候的掌握和与之同行者的本性。 所以,煎熬其实并不可怕,如果有同行者,如果自己经得起并最终得出结果,还是值得的。 三、传 广东城市的秩序不似大多数城市要靠外力(如交通指挥员、城管等),它有内在的秩序,规矩深刻在践行者的心里。比如去佛山的码头散步,夜幕降临时滨江路街边架起了一个个临时摊位,沿着街边拉成了两条长长的摊位线,行人在中间穿行,面对面的两家商铺各做各的生意,没有争执,也没有对话。内在的默契不是单靠外力所能维持的,大家对于认真揾食者都有一份尊重和宽容,想想还挺让人感动。 顺德比较网红的街巷有个叫金榜街的,小吃很多,卖水牛奶、双皮奶的店不少,但各家无论顾客多少都不吵嚷,真是难得。我去的那家叫“金榜乳众不同欣记牛乳店”,店面虽小,却是已经传至四代的老店。在广东,许多老店就藏匿在各个不起眼的小巷,不似北京百年老店那样的醒目,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的用心经营。有点“寿司之神”小野二郎那调调。 我在顺德时,连着三天去了在大众点评收录17年的“龙的酒楼”吃早茶,酒楼场地极大,能容上千人的大堂,遇逢高峰期也需要等上一等。顾客多为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去久了,发现其实都是熟面孔,来这里从吃早茶最后好像就变成了吃陪伴。 龙的酒楼早茶 店不在大小,在于经营者的标准和实际践行。近年来多少百年老字号打着情感的牌,做着砸锅的事儿,最后登上新闻被大众讨伐,反倒是这类默默无闻的老店岁月静好,和有缘人相遇,和真正对美食有向往和追求的老饕相逢,同左邻右舍相伴,让人吃得起、吃得好并吃得久。 传承的意义是什么?是一轮又一轮的“熬着”?一轮又一轮的新生? 我们在求变中总希望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希望有些东西传下去,生生不息。那个东西应该是好的,应该是精华。它可以是家训,可以是百年老字号,可以是如《燕食记》中荣师傅的那一门好手艺,也可以是无形的东西......总归它是可以上价值的,被人需要的。 但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那就且“熬”吧,时间会给出答案。 《燕食记》文摘: 1.燕食,谓日中与夕食。(郑玄 注《周礼·天官·膳夫》) 2.发面是包子自己的事,“蒸”是别人的事。这蒸还更重要些。不然怎么说,“三分做,七分蒸”呢。所以啊,人一辈子,自己好还不够,还得环境时机好,,才能成事。古言说,“时势造英雄”就是这个道理。 ......孩子,可还记得当年咱爷俩,说那叉烧包。阿爷说,“三分做,七分蒸”。如今这话,得倒过来说了。人力在外,自然有好有坏。可到头来,还得看看自己的那“三分做”,这才是做人的基底。 3.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 4.命要都是顺着来,谁会跟命抗呢? 5.我相信,一个好厨师的味蕾,必然会有着独特的记忆。......或许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当味觉留下了记忆后,如烙印一般,会在乡情炽燃间愈见清晰、强烈。一切只是源于一条饥饿的舌头。 6.盐是百味之宗,又能调百味之鲜。莲蓉是甜的,我们便总想着,要将这甜,再往高处托上几分。却时常忘了万物有序,相左者亦能相生。好比是人,再锦上添花,不算是真的好。经过了对手,将你挡一挡,斗一斗,倒斗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来。盐就是这个对手,斗完了你,成全了你的好,将这好味道吊出来。它便藏了起来,隐而不见。 7.江浙一带的人爱吃鱼。靠海的温州、宁波人嗜吃海鱼,带鱼、黄鱼、鲳鱼不稀奇,各种一般内陆人认不出的海鱼,浙江人吃得头头是道。江苏一带河鱼吃得多,多数都是吃的一些细巧的江鲜、河鲜。白丝鱼、鳜鱼,算平常的,拿来清蒸就很好。刀鱼、鲥鱼也不太当一回事。鮰鱼白烧,塘鳢鱼和莼菜汆汤,清淡风味,吃个时令鲜活。昂刺、河鲫鱼、鳊鱼就不太上台面了。至于更粗一点的青鱼、花鲢之类,高兴起来做个拆烩鱼头,总之都是粗菜细作的路数。而出身舟山的素娥,老家对这鱼的吃法,有过河入海之说,说的便是这地方的人,见惯了咸淡水各种渔产的世面,对其中的口味,是十分之挑剔的。归根结底,是要吃一个“鲜”字。 8.凡炖法有三要。一煁、二汤水恰可,三要不失原味。此三者一不可缺也;凡炒法有七忌。一忌味不和,二忌汁太多,三忌火色不匀火老或嫩,四忌小菜不配合,五忌刀法不佳,六忌停洽,七忌用油多少。此七者一不可犯也。(红杏主人《美味求真》) 9.“走油肉”见的是火候,“扣三丝”见的是刀功,”红烧鳊鱼“见的是调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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