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诗》等,计2000万字。 乾符四年春,是唐僖宗科举放榜的日子。 这一年,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等,黯淡无光。所有的光芒,都拢聚在一个人的头上。 这个人,叫做刘覃。他是数百位新晋进士中的一个。 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当朝宰相刘邺的次子。 他之所以光芒万丈,并不是因为他凭借父荫,中了进士。 而是因为,他中了进士,在“荐新”的宴席上,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樱桃宴。 “荐新”,即以时鲜的新物祭献神灵和祖先。一般来说就是,新科进士们,为了庆祝,由状元楼牵头,大家凑钱聚饮,互攀同年,以期今后能够在仕途上相互扶持。 不知是想在同年门前自炫家门,还是有其他想法,刘覃直接购买了数十石的樱桃,摆到了宴席上。 一石,约为一百二十斤。数十石,几千斤。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数千斤的樱桃,也就几万块钱。 但在那个樱桃还是稀罕物件的年代,樱桃的价钱可谓斤金计较。 平日里都是王室贵族们才能享用得起的,大臣们要吃,也得等到皇帝赏赐才行。 但刘覃鼓捣出的这个樱桃宴,不仅在座的宾客都有份,甚至连随从仆夫都有份。 其奢华程度,可见一斑,想不抢走别人的风头都难。 而这一年,正好是刘覃之父刘邺担任宰相的一年。 三年后,黄巢领导农民军攻入长安。 刘邺被擒,死于乱军。 刘覃,则不知所终。 但他首倡的樱桃宴,则自此成为新科进士宴会的雅称。 樱桃,也成为大唐当之无愧的第一“网红”水果。 当然,如果细究起来,樱桃最初的名字,不叫樱桃,《诗经》中叫它荆樱,《礼记》中叫它含桃,外国人则叫它车厘子。 而爱吃的唐朝人,则叫“含桃”。 在唐朝,樱桃不仅用以供祖宗荐庙,皇帝还会亲自采摘樱桃,赏赐给大臣们。 说是赏赐,当然不会成筐成篮子地装着直接让他们带回家,而是把洗干净的鲜果一颗颗摞在玻璃器皿里,让那鲜红欲滴的颜色透过晶莹容器散发出美不胜收的光芒。 旁边还要再放一小碟糖蒸酥酪。 所谓的糖蒸酥酪,其实就是一种特制的酸奶。 《红楼梦》第十九回中,贾元春回家省亲的时候,为了奖励贾宝玉的功课进步,就赏了他糖蒸酥酪。 这种糖蒸酥酪其实不是喝的,而是皇帝让得到赏赐的大臣们蘸着樱桃吃的。 在刘覃举行的樱桃宴上,就摆放了这种糖酪,每人一杯,用樱桃蘸着吃,口感更加甘甜清香。 酸甜的果肉与醇厚的奶香融合在一起,在口腔里激荡出悠长回味,这才算不辜负了“初春第一果”的美誉。 王维、韩愈、柳宗元、张籍、白居易等大V们都有过此等厚遇。 比如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就写了一篇叫做《敕赐百官樱桃》的诗来纪念这事。 内容这样的:“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兰。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 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这玩意儿太珍贵了,要光盘,连流出来的果汁都得拿馒头蘸了吃。 至于有多珍贵,看看这些大V们吃樱桃用的家伙都知道了,是金盘、玉盘,金箸银匙,那视觉效果,堪比3D大片。 绝对不是王维吹,同时代的元丘丹也记录过这件事。 他那篇文章叫做“四月去长安,不得不做的事(《忆长安·四月》”:“忆长安,四月时,南郊万乘旌旗。尝酎玉卮更献,含桃丝笼交驰。芳草落花无限,金张许史相随。” 大概意思就是,四月一日上午,大唐第二十四届文艺座谈会在南郊皇家园林——芙蓉园举行,来自各自的文艺工作者参加了座谈会,听取了皇帝陛下关于论《文学创作的精神》演讲,并与与会的嘉宾进行互动交流,现场活动异常热烈。 会后,皇帝陛下参加了招待晚宴,只见盛满美酒的玉杯连续敬献,装有新鲜樱桃的丝笼不断送来。在这芳草铺地落英缤纷的时节,大家觥筹交错,令人难忘。 再后来,大唐的皇帝陛下——唐僖宗李儇,干脆把樱桃宴列入科举五宴: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会武宴和樱桃宴。 ——这可能就是刘覃的功劳。 想想在唐朝的时候,那些读书人,一朝进士及第,便呼引朋友,大开樱桃宴,衣冠济济,风华无比,该是怎样的盛况啊。 一起吃樱桃,一起论诗论文,今天樱桃宴罢,明日便直上青云。不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吗? 当然了,那个时候的樱桃太贵了,可不跟现在这样,一颗一颗的吃,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填。 提着篮子一边采摘一边往嘴里填,估计能被皇帝陛下心疼得诛九族。 ——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这样的结果,便是在《全唐诗》里面,樱桃被提到了94次,这何尝不是别样的炫耀。 针对这种以樱桃为主角的文化现象,后人给它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叫“樱桃制”。 “樱桃制”的大致意思是说,文坛上形成的帝王倡导、文士崇尚的以描写吟咏樱桃为主要内容的诗、赋等作品的风尚。 这里的“制”不同于指帝王命令的“制”的古代文体,而是一种以吟咏樱桃为主要内容的作品样式。 吃樱桃吃出了一种文体形式,估计也只有充满幻想力的中国古人们才能干得出来。 那他们怎么吃呢? 古人们吃樱桃十分高雅。 他们首先将樱桃去核放入碗中,放入新鲜的乳酪,或者加入一些糖浆,就是所谓的樱桃酪——一边吟诗作对,或者听曲看舞,一边美美地享用,可谓仪式感满满。 但因为樱桃太过于珍贵了,肉吃了,汁会一不小心就流出来。 为了不浪费,怎么办呢? 唐僖宗想了个绝招,给大臣们赐樱桃的时候,顺便赐了他们一些面饼子。 吃之前,先小心地把樱桃皮戳破,让汁液流出来,用饼蘸着吃了,然后再把果肉吃了。 那场景,想想似乎有点儿寒酸,又好笑。 但我们的大吃货,苏轼苏东坡,吃起樱桃来,可不会这么小里小气的。 他通常是直接将带着露水的樱桃摘下来,不洗也不擦,更不蘸着奶酪,直接塞嘴里就胡吃海塞。 据说他最喜欢的吃法,是蜜煎樱桃:烂樱珠之煎蜜。 这句出自《老饕歌》中的诗句,意思就是:把樱桃放在锅中煮烂煎成蜜,吃法最佳。 其做法,杨万里给出了详细的教程:何人弄好手,万颗捣虚脆。印成花钿薄,染作水澌翠。北果非不多,此味良独美。 大意就是说,将樱桃加水煮沸,然后捣烂去核,再加入蜜,煎成饼。 类似于现在的樱桃酱。 后人赋予了它一个美丽的名字:樱桃煎。 这样据说武则天曾得了缺铁性贫血病,四肢无力,饮食不思,御医束手无策。 后来一个江湖郎中,给了个偏方,即用樱桃煮水喝,每日两次,只好了贫血症。 再后来,樱桃又被赋予了不同的寓意,比如说似水年华。 蒋捷的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将时光的流逝,表现得清丽明快。 白居易则赋予了樱桃暧昧的味道。 我们知道,作为大唐文艺圈最知名的人物,白居易的红颜知己比较多,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叫樊素。 “樱桃小口”就是从她那来的,正所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以当时士大夫喜欢纳十三四岁的妾的背景来看,这“樱桃小口、杨柳小腰”,估计与香藕足、红酥手、熟桃臀、仙鹤腿等都是一样的词,香艳无比。 而在外国,樱桃也经常与香艳的场景联系在一起的。 比如电影中,女性通常会用“弯腰提丝袜”“舔嘴唇”“吮樱桃”等小细节,来进行某种暗示。 于是,樱桃便成了“污”的标志性符号。 樱桃的英文单词“cherry”的另外一个解释,就是童贞。 美国有“cherry pickers”的俚语,指色鬼。 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聂鲁达,在《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中更是直白地写道:“我想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意思估计就是——我想要你。 文化人说污污的情话,就是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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