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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买台录音机

 东营微文化_ 2023-05-18 发布于山东
1995年,我上初二。我想买一台录音机,能放英语磁带就行。当时最便宜的五六十块钱。
家里还从来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东西。我也从来没向母亲一次要过这么多钱。
我英语学得很差,并且上英语课特别不老实,初一第一个月就把代课的英语老师气哭过。
代课老师姓李,是三里庄的。史口镇志记载三里庄是因离史家口村北关帝庙三里地远而得名。现在关帝庙遗址找不到了,三李庄也集体搬迁了,只留下三里庄战役纪念馆。纪念馆周围化工厂烟筒林立,喷着白烟,像极了怪兽的鼻孔,仿佛随时能吞没这所院子。
李老师矮胖,皮肤黝黑。班主任介绍说她学习特别好,本来能考上大学,无奈家里困难,读完高三就回家务农了。李老师给我们代课,我和同桌上课打闹,她管不了我们,竟然哭了。
我是后知后觉型,开窍晚,我想认真学习英语,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那时候记忆力好,课程也不复杂,除了听力差一点,英语很快有了不小的进步。
我需要一部能放磁带的录音机,这样回家后可以反复听磁带,练习听力。
开口要钱是件很难开口的事,何况是这么多钱。
那个深秋的一天,母亲赶集去了。回来时,拎着菜篮子,慌里慌张。
梧桐树叶子已经落了一地,母亲留着短发,穿着蓝色的旧褂子,黑裤子,这身打扮似乎十年也没变过。母亲说,裤兜被划破,手绢和手绢里包的钱不翼而飞。母亲干枯细长的手从肥大的袖口伸出,颤抖着给我比划。
九十年代,农村大集上活跃着一群小偷。他们四处游荡,趁人们拥挤在摊位前和商家讨价还价,吐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悄悄用锋利的剃须刀划开人们的衣兜,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里面的钱。
看着母亲惊慌失措的表情,我体会到五十块钱的重要性。这可是家里几个大集的生活费。家里收入本来就不多,心疼、自责、内疚都写在了母亲脸上。
攒着五十块钱可不容易啊!多亏了那几只母鸡。
每天放学后,我和弟弟的任务就是捡鸡蛋,掏鸡粪,扫院子。鸡是遵守时间的动物。晚饭过后,月亮升起的时候,鸡们会自动回到窝里。睡觉前我们只需要用砖头堵上鸡窝的门即可,这样可以防止黄鼠狼来“拜年”。有个月圆之夜,我曾经见过一只黄鼠狼站在墙头上,月光照出它长长的身形。
有的母鸡每天能下一枚蛋,有的会隔天下蛋。如果捡到的鸡蛋数目少了,我俩就去东院翻草垛,说不定哪只不听话的鸡就把蛋下草垛里了。
还记得有只霸道的母鸡像是喝醉了酒,在梧桐树下打转转。我跑近了看,它不像往常一样惊慌地跑开,而是闭着眼睛,缩着脖子,两个翅膀半扎煞着,身体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了。这只鸡羽毛松乱、像是炸了毛,鸡冠子似乎也不是平时的颜色。这只鸡平时抢食最霸道,谁要是跟它抢,准会被它一顿暴啄。今天它竟然落得这副模样,一时间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原来这只鸡是吃了拌了农药的种子。  
母亲用刀片把鸡嗉子划开将那些麦粒用食指抠出来,让我用水舀子倒水。她一边抠,我一边用水冲洗。母亲让我去抓来一把小米。她把小米塞进鸡嗉子,把鸡放在地上,拿出针线,对着天空引针。我看到了母亲那张棱角分明的瘦长脸,那薄而坚毅的双唇,两只专注而闪烁的眼睛。天空湛蓝,透过梧桐树冠可以看到天上有几朵白云游荡,阳光并不刺眼。针引好后,母亲开始用针线把鸡嗉子一针一针给缝起来。缝完后,母亲在缝线处撒上了一层锅底灰,接着又把鸡皮给缝起来,再撒上锅底灰。锅底灰是我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
母亲把做好手术的鸡放到鸡窝上层的阁楼里,这里是母鸡们平时下蛋、抱窝的地方。娘还找来一个碎了碴的碗,盛了半碗水在旁边。鸡还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地躺在鸡窝里。等我去狗剩家经销部打豆腐乳回来,那只鸡已经不是躺着,而是趴在草窝里了。这只鸡脱了不少毛,过了段时间,它的毛又开始长齐,接着又开始下蛋。这次误食农药,耽误一个多月的鸡蛋,母亲很是心疼。
平时收集的鸡蛋不舍得吃,积攒着。过一段时间,母亲到集市上去卖。
这五十块钱就是卖鸡蛋的钱。
以后的几天,母亲逢人便说丢钱的事,让我感觉多少有点没面子。
丢了这五十块钱以后,我轻易不再向母亲张口要钱了。
但是这次,我认准了。只要有这台收录机,哪怕是最便宜的收录机,我反复练习,听力一定能上去。
周末吃完晚饭,母亲忙着搓玉米棒子。
“娘,我想买个录音机,我听英语用。”我小声说。
“多少钱?”
“要个最便宜的就行,五十左右,我练习英语听力…...”
“等我忙完。”
几天后,我的写字台上多了一台双喇叭的熊猫收录机。这台黑色的多功能收录机四角圆润,后面有一根长长的拉杆天线,天线上挂着出厂合格证的标牌。这机器能放磁带、录音、还能听中波、短波和调频收音机。
 “娘,这得多少钱?我用不着这么好的。”
 “不到二百,我和你姨坐车去了趟百货大楼给你挑的,只要是学习的东西,咱花多少钱都行。”
于是一九九四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窗外月影朦胧,屋子里炙热的电炉子发着红光,老虎闸里闪着轻微的火花,并不是发出“滋滋”的响声。挂钟击锤敲击了十一下音盘,发出金属相互撞击的“铛铛”声,清脆的钟声在房梁上回荡。熊猫收录机的刻度盘上发着微弱的红光,磁带转动,喇叭里漂出李雷和韩梅梅的英文对话声。
除了用它听磁带,学习累的时候我也听听广播,有时候甚至可以听到“敌台”台湾的短波。喇叭里飘出的美妙音乐,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后来历次英语考试,我的听力几乎都是满分。遗憾的是,这台“功勋”机器被我拆了研究电路,“尸骨无存”。
这二十年一直和通信设备打交道,这台用鸡蛋换来的收录机算是启蒙教科书,也是我人生的教科书。

作者简介:吴志波, 史口镇北二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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