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从二月回到锡林浩特,直到五月初,我都格外忙碌,好似前三年的匆匆忙忙,都不及这三月的风尘仆仆。西乌旗特种作业取证,二连浩特变电站上班,榆林参加订婚宴,乌海《放歌蒙电》发布会,重庆职工文学创作培训班,呼市技能鉴定考试。从戈壁到草原,从沙地到耕地,从冬天到夏天,从北方到南方,我的身体和灵魂一直在路上,丰盈富足,疲惫不堪。去年六月边城疫情,我被困变电站,月余未见女儿,也不曾想念到烦躁不安。但此前数月,我总是陪她三两日就离去,常会偷偷伤感落泪。女儿与奶奶朝夕相处的时间里,骨血的延续与融汇,令祖孙亲密无间,我回到家后,女儿竟不愿与我同床而眠。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小肉团长大了。她该知道祖籍在哪里,根生在何处,父亲成长的地方。人只有知道来处,才能生出悲悯与感恩之心。于是,在五一假期,我让女儿随奶奶回了扎鲁特旗老家。而我在节后下班,往返驱车一千多公里接她回来。我和女儿已经两个年头没有回扎旗了,时隔多时,我释怀了许多事情,也认清了无法改变的现象,并接受理解生活的不完美与一地鸡毛。我磨磨蹭蹭在上午十点才从锡林浩特出发,走丹锡高速,在林西转国道。余途在修路,狭窄的双行道途径许多村庄,好在车辆并不算多,走得也顺畅。从阴沉沉的乌云到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我的心情一路畅快,甚至有些期待与兴奋,就如当年第一次随先生回家一样。那时,我坚信前路明亮美好,却不想婆家的邋遢与脏乱,令我心凉大半截。年轻的我以为,所有的农村都如故乡那般,为好光景而不辞辛劳,即便贫穷,家里摆设和庭院牲畜都是干净整洁的。我曾为此心怀芥蒂,也不愿回扎旗老家,更是把自己当作外人,即便生了骨血相连的女儿,我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李家人”。时间真是一剂良药,这些年,我看了许多书,也听了许多故事,慢慢发现我仅仅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常言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现如今,在家庭观念很强的中国,婆婆才是最难的。她在女性思想还未完全解放时期,当了新媳妇,伺候公婆,养育子女。又在独立女性崛起的时代,成了婆婆,小心翼翼地与有着鸿沟的儿媳妇相处,还要帮忙带孙子。她可能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我三妈曾说,她已经如此生活了半辈子,难道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为儿媳妇改变么?嗬,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亲人即便不能亲密无间,也可相敬如宾,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谊,何况我的公婆还是我最爱的人最亲的人。那天,我独自开车回扎旗,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没有先生陪伴回去。我知道前路有瑕疵,但我已然接受,并因为它的不完美才感觉是真实的人生,我有些迫不及待和兴高采烈。我带着女儿在村里的小广场玩耍,一如先生初次带我回村时的模样。那时,相熟的亲朋特意来看我,我笑容明媚以掩饰内心的羞涩。如今,我自然热情地跟人打招呼,并把女儿介绍给他们。乡村的夜晚,是寂静的。我与女儿在结婚时的房间睡觉,她看着墙上的娃娃壁画,说女孩是她,男孩是弟弟吧,逗得我怅然若失。暮春时节,黑黢黢的夜色里,只听得见风吹声,我想着很久之前的事情,沉沉睡去。那晚,我梦见了童年,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故乡老家的砖窑有三十年了吧,现在的车库是以前堆放杂物的储存间。父亲用椽从脑畔沿搭到院墙上,盖上塑料布,铺上稻草,再用防水苫布盖着,上面压砖头,就是简陋的储物房。窑掌子放乱七八糟的旧物,前头空地就是我欢乐的童年时光。那里,我写作业,跳绳,抓羊骨头,还搭过秋千,但母亲说把椽拽断了太危险,勒令我拆掉了。我还在那里跳舞和唱歌,小时候我并不承认自己五音不全,扯着拦羊嗓子在院墙边的阴凉处唱歌。有一天,我低着头跟地上的蚂蚁玩耍,他们在搬小弟吃饭时漏掉的米粒,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看得我新奇不已。忽然,我听见麻雀飞过来停在电线上,我抬头看它们,想着小鸟咋不会触电呢。这时,午后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棉花一样的云朵在慢慢翻滚移动,我立刻想起“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原来那些歌词是有意境与美感的,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云彩是会走的。童年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看云卷云舒,那时的日子真的很漫长。母亲去地里劳动,我和小弟在家里与牲畜为伴。奶奶那时不愿带我们,但母亲从来不阻拦我们与祖母亲近,也许是血亲,我一直对祖母有着深深的眷念与敬佩。儿时的夏天,我与小弟常常为干农活而拌嘴。放学后,我掰柴,他打炭,我喂鸡喂猪,他身子小,就钻洋芋窖挖洋芋,太阳落山后,我们就压井浇园子,一人一垄菜地。压井啊,真的是很累,我小指头的老茧也许就是那时磨出来的。我父亲实在,怕井杆压断,我家的井子通体都是铁制,那井杆沉得好似抬七斤西瓜。我与小弟总羡慕邻居家的木头井杆,轻巧便捷。我一直都非常怀念农村夏天的生活。如今,只有我外爷还住在山里老家,我只要回榆林,都要找借口回去。我小舅问我,他翻修的那一院子窑洞好看不,我禁不住露出羡慕的神情。窑洞,黄土,蓝天,白云,庭院,园子,枣树,那都是我想念而不得的回忆。我家的窑也完好无缺,只是不住人,有些潮湿,有了霉腥味,开了窗户,北方的沙尘又无情肆虐。但我也会在夏日回去,待上一整天,日暮时分再回城里。我常常为女儿没有玩耍的院子而遗憾,广阔天地,才是孩子们的乐园,大自然的神奇,才是他们探索的生命。回扎旗那天,我开车进院子时,女儿正与爷爷养的鸽子说话,她兴奋地叫我下车,带着我看小鸡、鸭子、兔子、猪和狗,还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这几天的事情。她的脸脏兮兮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衣服上蹭了土,看得我忍俊不禁,又感慨万分,我让她抬头看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她是高兴快乐的。翌日,我带着女儿去鲁北镇看了太奶奶,告诉她太爷爷已经不在了。后来,有好多天,她都在跟我提关于“死”的问题,浅陋如我,并不能给她满意的回答。女儿与太奶奶十分亲密,贴着她的脸一直说话,看得我热泪盈眶。我们离开时,女儿与爷爷奶奶说再见,与鸡鸭猪狗说再见,与鸽子兔子说再见,与奶奶家说再见。车子驶离小黑山村口,她跟我说,她会想扎鲁特旗家的,我内心五味杂陈,有欣慰,有惆怅,也有难过,我也会想念的。回锡林浩特时,我从霍林河与西乌旗这边的国道行驶,一路风景如画,先是树林,后是草原,红色屋顶的村庄,蓝色蒙古包的牧区,还有遍地牛羊和风机。“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这是我们的家乡......”我就记得这些歌词,我固执地觉得,那是孩子的家乡,也是孩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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