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津渡/文 上期说到湖广官话常澧片方言的标准声调格局曾经应是以澧州官话为准,有阴平、阳平、上声、阴去、阳去、阴入、阳入七种调类,实际上五个声调。说到声调格局,这里并不涉及是否卷舌,比如津市话,安乡话都不卷舌,还包括湖北石首,湖南华容等地,都是基本相似的声调格局和调值。 一、三类出挑的常澧方言 纵观常德地区各区县市方言,以此标准声调格局看去,一般会认为石门、桃源和常德(汉寿是受常德影响)显得比较出挑。 石门话是承有武陵山区特点,上声即普通话第三声发高降音,有山区的陡峭、坚毅、质朴等气质。 桃源话是入声调如急、桌、麦等字,发一个高平假声音,即所谓唱高调,而常德其他地区则都是高升调。桃源话的入声或许是一种古老发音方式的保留。 常德话则是去声(普通话第四声)为高升的上扬音,相比中正平和的澧州调来说,这无疑具有了戏腔的音乐感、悠扬感还有一些趣味感。 二、武汉调的影响力 本篇关注常德话的最终形成。那么常德话这个与众不同的去声调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大到整个湖广地区,那么很容易发现常德话的去声跟武汉话极为类似。要是再仔细搜索一番,更会发现湖北长江沿线的重要码头和中心城市,如沙市、荆州、宜昌、黄石等等都是这个高升的去声调,其中沙市话跟武汉话尤其相似,而与周边类澧州官话的江汉平原方言不同。在湖南境内我们也可以搜索到沅江上游的老洪江,方言也与周边不同,而它又是跟武汉话颇为类似。 这么多重要的码头城市都跟武汉话调多多少少类似,有其是那个极具音乐性的去声如此明显,那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而是一种语言传播的必然。 过去的武汉,既为长江沿岸的重磅级码头,也是湖广地区的首府所在,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武汉话的传播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也因此它最能影响的就是那些码头城市或是中心城市。 三、常德汉式去声调的演变和影响 那么具体到常德来说,其改变并不像沙市,洪江那样完全脱离本土,成为武汉话的翻板。它在语音上的反叛首先是发生在阴去调,即像太、报、气,到等等这类字上。 这类字其实在整个洞庭湖即周边区域,包括常德地区、益阳、岳阳市、临湘市,华容县,湖北石首、监利、赤壁等等诸多地区都有一个非常固定而悠久的发音传统,上述方言使用者可以读一下,这些阴去字都是一个低升发音,而且跟阳平字调值相同或近似,比如气等于奇、派等于排等等。 但对比武汉话的去声调值来说,低升跟高升发音对比,显然少了些气势。所以,汉腔去声调对于府城地位的常德来说无疑是有诱惑的,借着把阴去的音调升高,很自然地就会跟周边的语言区别开来,有了腔调、多了气势。 不过,这个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们还应注意到,在常澧地区,整体上去声都是分阴阳的。比如到和道、报和抱是不同音的。哪怕是鼎城区,虽然阴去升高为武汉式,但还是保留了中平调的阳去。而从鼎城区的发音我们可以推测,最早的常德市话大概也只是先把低升的阴去升高,把低音升高,凸显气势,这是很自然的过程,但中平的阳去从自然发音的规律看,并没有抬升的动力。 那么为何最终常德市方言能将阴阳去二者完全混同,完全等同于武汉式的去声呢? 城市化和作为大众娱乐的戏曲应该是主要原因。城市化的发展会带来教育的普及,也会让城市人更有向更具普遍性的权威方言靠拢的潜意识欲望。准确地说,在武汉话对常德话完成最初的影响后,阴阳去合并的变化未必再跟武汉话有关,而是本身在私塾教育中,教书先生就可能依当时的权威语言,阴阳去就已经合一为一个调了,这一点,江汉平原的大多数方言已经先行一步,不再区分到和道,报和抱之类。如同现在从小学习普通话的孩子,也往往会不自觉地用普通话的音调替代原来的方言调一样。 除了教育,日常的大众娱乐也会让城市群众主动去模仿,这跟现在小朋友模仿动画片、电视剧的发音一样。当时的大众娱乐当然非戏曲莫属,我们可以注意到常德的传统戏曲叫汉剧,据说也是因为受湖北影响,后来改名为汉剧的。汉剧极有可能进一步巩固了常德话去声完全武汉化的特点。 而澧水地区和荆州地区流行的传统戏曲则是荆河戏,虽然汉剧和荆河戏也都曾被称为楚剧、湘剧,两者在声腔和表演风格上有很大相似。但荆河戏是以澧州官话为唱白,与汉剧唱白在声调上的差异也体现在这里。 总结一下,常德话最早在武汉话影响下,发生了阴去声对传统标准音的反叛,以升高声调来体现出腔调和韵味,这一改变影响了鼎城以及临澧南部,这两地阴去高升,但完整保留了阴阳去的对立,而常德话对汉寿话的影响则是现在进行未完成式,汉寿话有些调改高升,有些调保持原样,毫无规律可言,而常德市区的方言自身在进一步城市化和汉剧影响下,完成了最终的阴阳去合并,形成了在常澧地区独树一帜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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