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决断：美国海军陆战队需要摆脱机动战的桎梏

摘要：由于定义不明确，美国海军陆战队一直将机动战作为指导其行动的哲学理论，但却未能在实际军事行动中成功使用机动战方法达到作战目的。本文通过重新探索机动战与消耗战、阵地战的定义，对这三种作战方法进行区分，并提出，机动战的正确定义为：为实现认知效果而进行的、无显著物理或时间成本的尝试。本文还通过可逆性和可验证性两个指标的分析证明，消耗战和阵地战是更有利于打败敌人的作战方法，这两种作战方法亦长期被美国海军陆战队所使用。本文作者为美国海军陆战队少校、作战规划与情报官员克里斯托弗·丹泽尔（Christopher Denzel），本文亦获得“美国海军陆战队少将哈罗德·W·蔡斯”征文比赛二等奖。文章中对机动战的摒弃或可反映美国海军陆战队更倾向于采用消耗战和阵地战等作战方法。

关键词：美国，海军陆战队，机动战，消耗战，阵地战

自1989年美国海军陆战队颁布了FMFM-1号条令《战役纲要》以来，机动战（MW）似乎就成为了一种信条。自此之后，与机动战相关的辩论持续了三十多年，却未产出任何结果，可见，机动战难以通过单纯的专业对话得到发展。机动战已成为一种战争哲学，而非击败敌人的方法，其身影已从关于未来竞争的重要讨论中消失。长久以来，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脱离战略目标、实际作战环境或战术条件的情况下，争论最佳的战斗方式，这是毫无意义的。

本文认为，美国海军陆战队对机动战的定义，忽视了机动战作为一种作战方法存在的不可靠性。因此本文将重新定义机动战，将其与消耗战（AW）和阵地战（PW）并列，通过对这三个作战方法的评估来解释，为什么海军陆战队在迫切希望使用机动战作战的同时，依旧选择使用消耗战或阵地战方法。此外，通过对机动战的概念重建，本文说明了消耗战和阵地战是更有利于打败敌人的作战方法。正如美国海军陆战队中校——小萨迪厄斯·德雷克提出的疑问，为什么我们在30年后依旧不能“提供至少一个通过系统性崩溃（机动战）获得胜利的显著战例？”

图1. 包括德雷克中校在内的多位军事理论家和作者指出，缺少通过“系统性崩溃”获得胜利的实际战例。（来源：海军陆战队公报，2020年10月）

术语定义

一些历史学家有理有据地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堑壕战描述为阵地战，其他学者则与《海军陆战队条令出版物1》（MCDP 1）一样，认为一战中的堑壕战应是消耗战。与此同时，海军陆战队条令中对机动战的定义混合了多个概念，要求通过获得阵地优势和消耗敌人关键能力和部队来粉碎敌人的战斗意志。很显然，这一定义需要进一步的解释。

2017年，美国陆军少校阿莫斯·福克斯将战争描述为“由三部分组成，根据战场条件在阵地战、消耗战和机动战之间切换。”美国陆军条令支持福克斯的看法，并总结出了打败敌人的三个影响因素：物理、时间和认知。下文将解释这三个影响因素是如何与消耗战、阵地战和机动战对应的。

图2. 机动-阵地-消耗三元组

1.消耗战

福克斯认为“消耗战是以比交战方的补给速度更快的速度消耗或摧毁敌方装备、人员和资源。”这一定义可简化为“减少敌人战斗能力的方法”。移除敌军能力不一定要使用直接方法或在前线交战。作战重心分析可提供间接且重要的消耗方法。这一作战方法对应的影响因素为时间。

2.阵地战

阵地战是“使用战斗力通过战术、火力或移动使敌军转移阵地或拒止敌军到达某一区域，以进行下一步行动。”这一定义同样可简化为“减少敌人战斗能力的方法”。由于少有关于阵地战的讨论，因此本文将对其定义进行进一步阐释。正如包括福克斯在内的三位美国高级军事研究学院毕业生在描述阵地战的回归时说的那样：

“美国开启原子时代后，大国陆战从由“作战机动”主导转变为由“阵地防守”主导……正如英国军事理论家J.F.C.富勒说的那样，阵地战的现代背景使得'物理性的’陆地入侵在核大国之间成了'过时的事情’。俄罗斯和中国等大国正通过前所未有的侦察-打击防御力量来保护其主权领土和临近地域，除非打击其国内系统、迫使其快速升级战略，否则这一力量无法被削弱。”

本质上而言，在同侪竞争中不适合使用消耗战手段，其可能会升级冲突。假设我们成功威胁到对手的战斗意志，即威胁到其统治政权的生存，那么势均力敌的对手可能会动用核武器。同理，机动战也可能会升级冲突。如此一来，可采用的方法就只剩下阵地战了。与拒止战略相同，阵地战可拒止对手部署军队以获取军事优势。综上，阵地战对应的影响因素为物理。

在此框架内，远征前进基地作战（EABO）和待命部队主要依赖于阵地战。美国海军陆战队如果想要实现这些作战概念的效能，就必须在讨论阵地战时抛弃对机动战的执念。同时，美国海军陆战队必须明白，采用阵地战并不意味着需要抛弃任务战术、混合兵种等现代战争的基本原则，许多人把这些基本原则与机动战混为一谈。美国海军退役上尉小韦恩·休斯在二十五年前就说过：“如果机动战意味着以聪明的方式作战，那么它的对立面应是'愚蠢的’作战方式”，而非消耗战。

3.机动战

福克斯对机动战的定义比海军陆战队条令的定义更加狭隘，即“将打击对手的心理意志放在首位，使其处于极度劣势，迫使其放弃抵抗的意志。”相比之下，海军陆战队条令将机动战和阵地战的目的混在了一起，认为机动战旨在寻求通过机动力量占据优势阵地来打击敌人。

福克斯对机动战的定义是否是对条令的误解？使用阵地战来替代消耗战粉碎敌人的作战意志是机动战的定义吗？使用以上述顺序和结果来定义机动战出现在德雷克的《关于MCDP 1的畅想》一文中。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案例可用作机动战胜利的例证。更糟糕的是，要使消耗战成为可靠的威胁，就必须对其进行规划和资源分配，使机动战成为敌方不得不执行的分支计划，并减少敌方可选的更加友好的方法。

综上所述，机动战的定义可以有三种解释。其一，机动战可能如海军陆战队条令所定义的那样，是实现认知效果的阵地战或消耗战方法。其二，机动战的认知效果是展开后续行动所需要的条件。其三，机动战可被狭隘地定义为，为实现认知效果而进行的、无显著物理或时间成本的尝试。因此，机动战对应的影响因素为认知。

在第一个定义中，机动战是结果而不是方法。不过，这种颂扬胜利的好处的条令最好删除重写，并为读者提供更多的获胜方式。

在第二个定义中，机动战是一种条件而不是方法。关于机动战的的论点很多时候都集中在瓦解敌人的凝聚力上，却没有提出和回答怎么做的问题。除非军队的作战目标是无休止地重复作战，否则这一问题的答案只能是使用消耗战或阵地战。此外，敌人除非被彻底打败或击溃，否则哪怕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他们也可能重新凝结成一股力量。从这种角度看，机动战是一种精神压制策略，而非取得胜利的方法。

第三种定义更符合消耗战和阵地战的逻辑，也是本文所采用的定义。这一定义将机动战归类为幻想，并回答了德雷克的问题——为什么在30多年后，我们依旧无法给出机动战的成功案例。

如果30多年后，我们确实未能提供机动战的成功案例，那么原因是什么？如下文所示，海军陆战队拒绝在实际作战中使用机动战方法并不是出于疏忽，而是认识到了攻击敌人的意志是不可靠的。

方法的可靠性

计划是一种假设，只有在特定情况下实施并得到结果后，才可得到验证。由于作战环境不断变化，指挥官有且仅有一次试验计划的机会，因此他们通常更偏爱可靠的方法。计划是否可靠，部分取决于指挥官验证执行情况的能力和根据进展（由可逆性决定的结果）进行下一步行动的能力。可验证性和可逆性是研究可靠性的基础。

1.可验证性

消耗战本质上是可验证的。敌方的欺骗行动或掩盖损失的行动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可验证性，但还可以通过观察和研究被破坏的资源对作战效果进行验证。

进行阵地战所需阵地优势是主观的，而转移敌人阵地或拒止敌人到达某区域后所进行的下一步行动又增加了额外的不确定性。可见，与消耗战相比，阵地战的可验证性较低。

机动战是最难以验证的作战方法，这是因为，尽管有相关的测量指标，但作战意志是一种决定，本身是不可见的。指挥官没办法知道，敌军的撤退是拖延战术，还是为了准备反击，又或是因凝聚力瓦解而导致的溃逃。

敌人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作战意志的？他们为什么是在这一时间点而不是另一时间点失去作战意志？敌人又是在什么时候重拾作战意识的？在这些问题上，指挥官只能推测，难以验证。这是因为，可验证推测的事件不会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发生，即便是投降，也必须在投降成为既定事实后才能得到验证。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攻击敌人的意志至少会给军队的情报能力带来巨大的挑战。

2.可逆性

消耗战摧毁资产的速度快于敌人补充资产的速度，这意味着，消耗战在战术时间表上不可逆转。无论敌人多么幸运、多么聪明，被摧毁的坦克和死去的战士都不可逆。

阵地战试图转移对手阵地或拒止他们进入某个区域。由于这一作战机制是可逆的，因此阵地战也是可逆的。军队可以占领高地，但敌军可能会在夜里溜走，或者派出另一支部队从侧翼包抄，使军队不得不改变前进方向，失去优势。可以说，阵地优势是有时间限制的。

如此看来，机动战的可逆性毋庸置疑。战斗意志可以很快逆转。援军一旦出现，被包围的敌人的意志就恢复了，原本溃败的敌军部队可能会再次集结起来。如果包围敌军的部队继续前进，被包围的敌军将不再是溃军，而是后方威胁。

本质上可逆的东西可靠吗？军事保守主义表明并非如此。在战斗的最终较量中，指挥官更偏爱确定性。警察可以说服劫持者放弃劫持计划（战斗意志），也可以介入劫持者和人质之间（阵地优势）。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铐住劫持者的手臂（能力）才能结束危机。

综上所述，消耗战既有较强的可验证性，又不可逆，是最可靠的作战方法，阵地战次之，机动战最不可靠。

直观验证

此外，还有一个快速思考实验可证明消耗战的可靠性优势。毫无疑问，没有哪个飞行员愿意飞向运转中的地对空导弹系统，并且全心全意地相信导弹手不会发射导弹。任何飞行员都希望获得一些“阵地优势”（干扰敌方雷达），然后通过消耗手段从战场上彻底消除威胁。严格的节点分析更倾向于破坏雷达（目标较少而效果相同），而冒着生命危险的飞行员在知道导弹没了雷达就无法正常工作的情况下，依旧更倾向于破坏导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会将未装载弹药的武器指向非攻击目标的原因。

在实际作战中，攻击交战方的意志本质上是可逆的，因此难以执行，且几乎无法验证。进行这方面的训练更加困难，因为在训练中，真正的意志实际上不会受到影响。机动战看似合理、正确，但在历史上盛行的却是消耗战。25年前，军事理论家就舍弃了这种奇妙的机动战观点，然而，海军陆战队中依旧有很多固执的“机动战专家”。

结论：何去何从？

本文无意贬低机动战，反而旨在加深人们对它的理解，明确它是什么以及不是什么，以帮助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战场上确定取胜的方法；且并无说服美国海军陆战队采用阵地战和消耗战的意图，而是旨在证明，美国海军陆战队已经在使用这些作战方法了。美国海军陆战队条令必须摒弃机动战是“海军陆战队正在做的事情”这一伪装，转而为军队计划使用的作战概念提供支持。此外，由于方法的可靠性还取决于部队对该方法的理解和熟悉程度，因此，理论必须与实践相协调。美国海军陆战队如果认为他们正在执行的是机动战，那么必然会搞砸他们实际正在进行的阵地战和消耗战。

此外，将任务战术等最佳实践与机动战混为一谈会阻碍对方法的严肃讨论。“消耗主义者信件”和“机动主义者论文”这类练习就是例子。它们将机动战变成海军陆战队的口号，并以此来压制专业讨论，这种口号本应鉴别出明智的战术家，如今却将其认定为不了解战斗的本质。其他军种不曾有这种执念。

海军陆战队的基础条令应该为战术层和作战层的竞争连续体提供一系列可供使用的胜利理论，要做到这一点，海军陆战队可以借鉴美国陆军条令的失败机制。

海军陆战队也可以使用指挥官意图使用的方法部分来描述旨在击败敌人的实际方法，而不是老调重弹，如“让敌人陷入困境”，或借用最佳实践，如“使用混合兵种”。

很难想象一位指挥官会这样说：“我将使用消耗手段来消除敌人的抵抗能力。”这是不合理的，但“我将消除敌人的战斗意志”听起来更荒谬。指挥官使用的许多方法都是消耗性的。试想：“我将集结远程火炮，并出动飞机执行进攻性空中支援任务来对抗X，以降低敌人对Y的能力。”这是合理的。

图3. 加利福尼亚州二十九棕榈村海军陆战队空地作战中心举行的海军陆空特遣部队作战演习（MWX），该演习重点训练海军陆战队在混合兵种火力和机动方面的能力

图4. MWX还要求海军陆战队在兵力对抗环境中与具有相似能力、可自由思考的敌人作战，以更好地理解机动战、消耗战和阵地战

专业人士不应拒绝使用正确的工具，也不应仅仅因为MCDP 1认为这些工具不好就放弃承认其优点。我们如果将战争形式理解为在战场上击败敌人的方法，就可以成熟地讨论消耗战和阵地战，并给予机动战一个有意义且可使用的定义。无论用了什么手段、出于什么目的，海军陆战队对机动战的盲目坚持都使其缚住了自己的手脚。这种条令上的束缚或许可以解释海军陆战队对MCDP 1的忽视。

当前的作战概念和安全环境显然并不要求军队消除敌人的战斗意志，而是要军队反击敌人的反介入战略，并剥夺竞争对手实现其目标的能力。根据上文的定义，这些概念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阵地战。但我们却很少谈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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