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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继父情
文：江平
一
我无法记起生父的模样，因为在我刚满３岁的时候，生父就离开了人世。只是从母亲点点滴滴的回忆中，我知道襁褓之中的我很幸福，因为父母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抱我，带回好多城里人才能吃上用上的东西，但３岁那年冬天，生父在城里打工的那家工厂不幸出了事故，大火把整个厂房烧着，而着火时，父亲正和一名工友在地沟里检查工作......
就这样生父走了。
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异常。没有文化的母亲，只能靠仅有的宅前的二亩自留地和上外打些零工养家糊口。我看到母亲天天从早忙到黑，懵懵懂懂的我仿佛一下子成熟不少，懂事许多，再不象过去那么管母亲要这要那，看见小朋友手里拿着的好吃的，有时我也会馋得流口水，但我却没有再向母亲要。我长大时，母亲有一次跟我说：每每看我露着企盼的大眼时，她内心其实也不好受，但每当这时，母亲都是“狠心”地转过身去，不再瞅我。
生父去世３年头的时候，母亲终于挺不住生活的艰难，经人介绍认识了个男人。那天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在树林外的山坡上玩捉迷藏游戏，突然有小朋友告诉我，说：我妈回来了。我顺着小伙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血红的晚霞中，母亲翻过那座山岗，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虽然我小，那时对男女之间的事不是很懂，但我明白母亲领回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继父。
继父很能干，自从继父到我家里后，母亲愁苦的脸上，渐渐有了笑纹。偶尔继父还会给我带回个糖果什么的，虽然日子还是很苦，但家总归有了些许温暖。
但不知咋地，到了上学年龄，继父就是不同意我上学，虽然母亲也说一个女孩子念了书不还得嫁人，但看我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就劝继父依了娃吧。继父气呼呼地扔下３块钱，骂道：看你小兔崽子能念出个啥名堂。但总归同意，我还挂着泪珠的脸，不禁露出了笑脸。但或许也正是从那一刻，内心对继父的“恨”也油然升起。还是生父好啊！
二
母亲仿佛猜透我心事似的，送我上学的路上，悄悄地对我说：“琴儿，莫怪你继父，其实他是个好人。他一生穷怕了，也苦怕了。”母亲始终没跟我讲过继父的过去，但从母亲言语之间，我深深感到继父的过去也是不幸的。我就这样上了学，庆幸的是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师特喜欢我，但家里穷，继父和妈结婚后，又连生了３个孩子，所以苦涩的日子，在我念书的时候，继父又几次劝我退学。记得有一次，家里农活实在忙不开，继父竟跑到学校来，拉起我就走，我哭着喊着跟继父理论，吵声引来了老师，老师看着继父，动情地说：“老李呀，家穷我知道，但要是我有你家淑琴这样的好孩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让她念下去，直到她考上大学。”继父听了愣了半天，最后说：“老师，琴娃子当真有那么大的造化？”
“当真！”
继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晚上，继父蹲在门口，抽着汗烟，半天对妈说：“琴娃子，要真有那么大的造化，她生父在天有知，一定会高兴的。”借着依稀光线，我看见继父双眼放光，母亲却止不住掉下了眼泪。看着继父，我不知怎地，那天心里酸酸的。
从此，继父心里仿佛有盼头了，干起活来更卖力气，但苦涩的日子依然让他痛苦。几次，继父露着一脸苦相，说：“琴娃子，爸这一生是完了，真希望你快一天成熟啊！”每当瞅着继父干活累得“嗨哟哈哟”的样子，我就想起母亲送我上小学时说的话，内心就发狠，只有好好学习，才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了。
三
上小学４年级时，我要到离村子７里地的另一所小学念书，这时继父觉得女儿要出远门了，就到镇上扯回几尺花布，让妈给我做套新衣服，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穿新衣服，虽然过去继父也没短过我衣裤，但那都是他和母亲的衣裤毁的。
头一天到７里外的小学上课，我特高兴，因为穿上母亲做的新衣服，内心顿感一种自豪感，头一堂课，我们老师给我们这些苦孩子讲了她的故事，她说：她本来也是个天份极高的孩子，只是由于父母双亡，才......讲时，她眼圈有一丝红，贫困农家的孩子，只有靠读书才能走出苦难生活。老师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的心田：“孩子们，无论再苦再累，我也希望你们好好读下去。只有读书，才是你们惟一的出路啊！”从此，我更加刻苦学习了，第一名的成绩从未旁落他人。虽然在校，我吃得最差、穿得最脏，但学习我从未放松过。有一次，我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短裤、赤着两只脚丫丫就走进了教室。老师没顾上跟我说句话，就将我推到一辆载沙的拖拉机上，说你代表学校到镇里参加竞赛去吧！我一听自己是代表学校去考试，顿时浑身气昂昂地来了精神。可当我大步走进考场时，竟引来其它学校的同学哄堂大笑。竞赛的老师也生气了，拉着我就往外走，还以为我是个要饭的，后来竞赛我得了第一名，当那位老师来到我们学校给我送奖品时，不无感触地说：“真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呀！”说着抚摸着我的头说：“李淑琴，人生的坎坷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主要看你有没有一颗坚强的心！”
上中学不再像小学那样简单，不但要到十多里地外的镇上念，而且还要交一笔高额学费（实际上也就是几十块，但对于我家也是个天文数字了），临开学时，继父手托下巴，半天无语，妈知道他的难处，就说琴娃子，不是妈打消你念下去的积极性，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实在是难撑重负啊，不如妈给你找个人家，过两年嫁过去，也就了了妈这份心，妈说的是实话，在我们这，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妹，成家很普遍，但成亲以后怎么办呢？难道还走母亲的老路吗？我哭了。 继父愣愣地瞅着我，心疼地说：“琴娃子妈，就让她念吧！”母亲一听继父的话，不觉泪流了下来：“念，念，但钱从哪出？”继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住村东头的李大炮，早就劝我跟他上矿上去，我一直没拿准，明天我就去。”
我和母亲都知道继父指的矿就是这几年在镇上兴起的小煤窑，虽然生活苦了点，活累了点，但比种地收入高啊。母亲有一丝不放心，因为这一刻她又想起了前夫，况且小煤窑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安全措施，都没有保障，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这一家人可......继父明白母亲的意思，用手抚摸着母亲的手，说：“我会小心的。”
四
第二天，继父就上矿，望着继父的背影，头一次我流下了眼泪，那一刻，退学的念头从我脑中晃过，若不是我要学习，弟妹要吃饭，继父也不会......如果我不念，帮帮他们，日子就会......我那天不知怎地，特伤心，哭的什么似的，晚上，继父回来，看见我红红的眼圈，心疼地说：“琴娃子，我相信老师的眼力，只要爸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退学。”我扑在继父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叫了一声：“爸！”就哽咽住了。这或许是继父与母亲结婚以来，我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呼唤。 初中三年，我一直是班上的前二名，但家里的情况却每况愈下，继父由于天天要下矿，即使到了春耕大忙季节，母亲也得一个人挺着干。这样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病魔一直折磨着她，而她仍要下地耕种。我惟一能帮上母亲的，就是放学以后回家帮她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让父母回来能吃上热饭热菜。初中毕业，母亲背着继父对我说：“琴娃子，我知道你是个出息的孩子，但这些年妈承受的苦你是看见了，妈是不希望你再念下去了，但妈又不忍心耽误你的前程，孩子，这次你听妈的，若再想念，就报中专吧！”听了母亲的话，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面对前程，我真的迷茫了。但最后我还是狠下心考了高中。当大榜下来，我考了个全镇第一名。母亲知道了，愣愣地坐在地上，半天母亲象疯了似的，抓起扫帚就打我，我吓得撒腿就跑，母亲在后面猛追不放，而正在这个节骨眼，学校报喜的队伍走进了我家，面对手拿大红喜报和敲锣打鼓的师生，母亲举过头顶的扫帚僵住了。当师生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都哭了，校长略知我家的情况，但今天真的真切面对我家时，他还是说了一句没想到。校长很同情我，把我拉到一边询问情况，当他听明白后，眼圈也湿润了，那天他和母亲在屋里唠了很久，而在屋外的我仿佛正经历着一场生死抉择。半天，校长泪还未擦，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李淑琴，你妈和你继父太不易了！”听了这话，不知怎地，我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校长没再说什么，送喜报的师生就这样跟着校长悄然走了。
由于我初中校长的努力，高中三年，所有的学费和杂费都免了，但即使是这样，我的学仍念得非常吃力，由于没钱，三年的教课书我是用废纸一页一页地抄下来的，即使这废纸也是我拾别的同学扔掉的本子的背面。但即使是这样，家的境况也一点未改变，况且随着年岁的增大，母亲的病也越来越多，几次，母亲下地哈不下腰，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都是早已辍学的大弟把母亲背回来，但母亲怕影响我学习，不让弟妹告诉我，但母亲一次咯血还是让我看见了，我说妈这样不行，咱得上医院看看，母亲一听，哭了：“琴娃子，咱哪有钱啊？”我知道每每到这时母亲顶多买几片药吃了，这样的家，我怎忍心再伸手给继父和母亲要什么呢？到了高三，我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开始顶不住了，经常出现头晕目旋的现象，好心的班主任就经常给我带些好吃的，让我补补身子，同学们知道我的情况后，也都尽可能地帮助我，虽然从内心讲，我不愿接受同学们的帮助，但面对自己书桌里偶尔多个苹果和鸭梨，我内心的温暖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到的。
紧张的高考复习进入最后阶段时，别的同学们忙着让家长买营养品，准备氧气瓶什么的，而我却为吃饭问题发开了愁。因为已经一个多星期，我只能吃二顿饭了。但即使这样，我的钱也已告罄。正在我又一次陷入“经济危机”时，继父从村子里托人给我捎来一包东西和４０元钱。当时我接到这救命钱，激动地哭了，我知道家里的困难，如果有５０，继父绝不会只拿４０的，想到这一刻，心里不觉泛起酸涩的感觉，我顺手伸进继父托人捎来的东西，一摸，是鸡蛋，整整６个，而离高考也正正好好也是６天。我的眼泪不觉滚滚而下。
......
五
“琴娃子，你考上了！”
山道弯弯，继父一路欢歌、一路跑，他仿佛比我还高兴，想用这喊声，把一身的晦气、半世的霉气一扫光。母亲听见这声音，踉跄走出茅草屋，望着一脸高兴由远及近的继父，她笑了，笑得是那么甜、那么甜！ 然而笑过之后，面对录取通知书上要交的学费时，继父和母亲都沉默了。我觉得这一刻站在烈日炎炎的院子里，自己像犯了什么罪似的，低头不知说什么好，泪在眼圈转着，半天，继父说：“琴娃子，去吧，念了书，就会有出息，再挺４年，爸也就熬出头了！”面对我和母亲的惊愕，继父接着说：“琴娃子，你知道咱家人口多，你妈又多病，我也没攒下什么钱，这钱是我刚刚从矿主那儿借来的，本来就准备给你念大学用的。”
听了这话，我心头沉沉，我知道我不但肩负着继父和母亲的希望，而且肩负着一家子人将来的生活负担，所以从走进大学校门的一天，我就感到心情好沉好沉，走的那天，继父没送我，他说矿主不给他假，他得加班加点多干点活，为早一点还上矿主的债，父亲早上临出门时，朝我重重地看了一眼，说：“以后就看你了，爸这一辈子只能给人做牛做马，可也没养活好一家人。”继父感慨万千地走了，我的心却从未有过的难过，象什么堵在心窝。
那时，母亲不到５０，但几年病魔缠身，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起不来炕了，在我离开家准备上学时，母亲只有流不尽的眼泪和一双颤抖不止的手在拍打炕沿......
大弟一直送我到大路汽车站，说：“姐，我不送你了，别忘了给家写信，爸虽然不是你的亲爸，但实际上爸最挂念你！”
我哽咽了......
两个月后，我收到大弟来的第一封信，他说：我走那天，小煤矿崩塌了，继父被活活地埋在井下，母亲本来有病，经这么一打击，半个月前，也......
信没看完，我晕了过去。
我知道以后的大学生活，只有靠自己了，直到今天，当鲜红的大学毕业证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仿佛还看见继父用鲜血换来的４０００元学费！
继父，如果你九泉下有知，女儿，终没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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