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子西边，有座破败的土坯院子，那里曾是村里阎大奶奶的宅院。 十几年前，自从阎大奶奶孤独惨死之后，院子一直空着。如今，已是屋塌墙倒，满目疮痍。 村里人每每谈及这位亡故的阎大奶奶，在惊叹她身上令人咋舌的神通之余，都会不由得慨叹几句她的惨死之象。 因为，任谁都想不到，一辈子能掐会算、神通广大的她，晚年竟会以一种潦倒不堪的方式走完残生。 阎大奶奶是村里的神婆。 八十年代，我们当地算命之风盛行，她混得着实风生水起。 听说，那会儿寻常人家十天半月都捞不到一点儿荤腥，她家可以顿顿吃纯肉馅的白面饺子。 在生活上，阎大奶奶也很是奢侈，抽的烟叶，都是挑最好最贵的买，付钱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更让她显出尊贵的，还要数她双耳上佩戴的那对金耳环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是惹眼。 以上种种，无不在显示一个道理：算命这门手艺，确实给阎大奶奶带来了不菲的报酬。 传言，阎大奶奶的本事师承她的母亲。 老太太一辈子生育了三个闺女，只有阎大奶奶身上沾着“仙气”，继承了她的衣钵。 听村里老人回忆说，阎大奶奶嫁到我们村时，啥嫁妆都没带，就怀里捧着一尊盖着黄绸布的神像来了。 一进家门，她不先拜堂，径自抱着神像进了里屋。又是烧香，又是叩头，阎大爷爷在外面都急得抓耳挠腮了，她依旧神情自若地念诵着什么古怪的咒语。 等了许久，她才又走出里屋，谨慎地锁上了门，然后面色平静地跟丈夫拜堂成亲。 这以后，村里就都传开了，说阎大奶奶不是个寻常姑娘，她是带着仙家过来的。  阎大奶奶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 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咱们暂且不谈，单就我族内一位爷爷的亲身经历，来谈谈阎大奶奶的厉害之处。 听这位爷爷讲，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领教到阎大奶奶的神通，是在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初夏。 当时，他正和媳妇在麦茬地里播种玉米，阎大奶奶恰巧蹬着三轮车，慢悠悠地从一旁经过。 看到他们两口子在挥汗如雨地忙碌着，阎大奶奶摁下手刹，停住车子，伸长脖子高声喊道：“别瞎忙活了，这片地今年成不了庄稼了。” 他怔住了，地里成不成庄稼，老天爷说了算，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当得了老天爷的家？ 可能是因为平素跟阎大奶奶打交道比较少，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喜欢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婆子。 他当时就没好气了，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回呛了一声：“我就爱忙活，好好的一张嘴，你可别到处报丧了！” 阎大奶奶比这位爷爷要年长几岁，听了他的唐突之言后，她不气反笑，淡然地说了句：“咱们事后见分晓。” 一个月后，玉米噌噌长到小腿肚子深了，绿油油一片，很是喜人。 没想到天降暴雨，一连下了十来天。村里的大坑满了，周边不少人家的土坯墙头都被冲倒了，雨水顺着地势一路往低洼处漫延。 村北的那片田地，因为地势太低，排水不畅，地里积出了很深的水。 暴雨过后，紧接着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水被灼得滚烫，不出几天，玉米全被烫蔫儿巴了。 水耗干后，那一大片地，玉米苗子一棵都没有存活。那年的金秋，播下去的玉米，颗粒无收。 阎大奶奶那张“报丧的嘴”，还真的灵验了！ 此事之后，这位爷爷对阎大奶奶很是客气，路上碰了面，总会毕恭毕敬地跟她打招呼、递卷烟，不敢怠慢分毫。  这位爷爷讲，其实，阎大奶奶不仅“看天”有一套，在“看人”方面更是神乎其神！ 他说，村里著名的酒蒙子“李酒桶”，三十多岁时，就曾被阎大奶奶开口预言过他晚年的遭遇。 那会儿，“李酒桶”嗜酒成性，整日喝得不省人事。这种人醉后老老实实睡觉还好，可“李酒桶”有个臭毛病，那就是喜欢借着酒劲儿打孩子。 家里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手也不知道咋回事，每次都会将巴掌准确无误地落到小女儿的身上。 有次，小女儿又被他揍得哇哇大哭，街坊们实在于心不忍，就一齐到他家里制止。那天，阎大奶奶也被人潮裹挟着过去了。 当时，“李酒桶”正撵着小女儿打，小女儿见有人来了，急忙往人堆儿里躲，正好一头撞进了阎大奶奶的怀里。 “李酒桶”红着脸要把小女儿从阎大奶奶怀里扯走时，阎大奶奶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姑奶奶也不怕忌讳了，实话告诉你，你将来是要不得好死的！” “李酒桶”不理会阎大奶奶的恐吓之言，继续更加卖力地扯拉小女儿的头发。 阎大奶奶见孩子疼得龇牙咧嘴，用一种暴怒的语气喝道：“'李酒桶’，你将来病床前，可就指望这一个闺女了，再不撒手，小心闺女也不管你了！” 此话一出，“李酒桶”乐了，他家三个儿子，难道还愁老了没人答应？于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回道：“我能指望谁，我比你清楚，快少管闲事！” 阎大奶奶见实在劝不住，又气又恼地拉着孩子走了。直到“李酒桶”的媳妇上门来找，她才依依不舍地放孩子回了家。 二十多年后，阎大奶奶的话应验了。 因为长年酗酒无度，“李酒桶”的身体喝出了大毛病。 在医院动了手术后，回到家里，守在床前的确实只有小女儿一人。 她的媳妇，因为受不了他的酒瘾，十几年前就丢下孩子走了；大儿子，数年前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二儿子三儿子，个个都是“妻管严”，对他不管也不问。 只有这个当年被他不疼爱的小女儿，安安静静地守在床前，捶背按摩，端茶倒水，把屎把尿，孝心令人动容。 街坊们前去探望“李酒桶”时，闲聊之际，“李酒桶”曾多次喟然长叹：“没想到啊，老了老了，竟落了这个下场……还真被那老婆子给算准了。” 街坊们都知晓，“李酒桶”口中的“老婆子”，指的就是阎大奶奶。不过，那时阎大奶奶已经惨死好两年了。  阎大奶奶临终那几年，过得很是不幸。 老伴撒手人寰后，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老院子里，虽育有两儿一女，却都不能陪伴左右。 大儿子受媳妇的撺掇，一直解不开当年阎大奶奶没有帮他家照看孩子的心结，不愿意侍奉老母亲。 小儿子混得比较出息，一家搬到了市区，一年到头不见回家。 小女儿呢，是个十足的药罐子，别说照看老母亲了，自顾尚且不暇。 就这样，阎大奶奶八十多岁高龄了，走路都离不开双拐了，依旧一个人独居。 那年冬天，街坊们蹲在街口聊天。突然有孩子跑过来大喊，说看到一只老鼠，嘴里好像叼着一只戴着耳环子的耳朵。 起初，街坊们都骂那孩子胡说八道。那孩子却信誓旦旦地说，他没有说谎，那老鼠分明就是从阎老奶奶家里窜出来的。 这时，街坊们才觉得不妙了，走到阎大奶奶家一看，她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浑身恶臭，整张脸被老鼠咬得面目全非，左边还缺了一只耳朵。 至此，阎大奶奶充满传奇的一生，潦草谢幕了。 那段时间，村里一直议论着这件事。惋惜之余，有个疑团在人们心头一直挥之不散：阎大奶奶那么神机妙算，她算到自己的悲惨结局了吗？ 当事人已走，答案也永远不得而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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