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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正东 | 资本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生动的过程——从孙伯鍨先生的《晚年读书笔记》谈起

 易页析 2023-06-26 发布于湖北

资本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生动的过程

——从孙伯鍨先生的《晚年读书笔记》谈起

唐正东

文章来源于《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23年第1期

摘要

孙伯鍨先生晚年在对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所做的摘录笔记中强调了马克思的资本概念,在内涵上体现了物、关系、过程三个维度的辩证统一。马克思所理解的资本的关系维度并不是体现于商品流通过程中的简单的关系,而是体现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特定的劳资关系;资本的过程维度也并非经济学意义上的简单的资本增殖过程,而是反映一般劳动过程与价值增殖过程之辩证统一的生动的过程;马克思资本批判理论的出发点不是单一的价值形式,而是具有内在矛盾性的商品关系。

关键词

资本;简单的关系;生动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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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唐正东,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中心暨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把经济发展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科学认识资本性质和作用是正确处理资本形态关系的前提,亦是规范资本健康发展的基础。南京大学孙伯鍨先生晚年对马克思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做过认真的摘录与评注,相关内容保存在他留下来的两本读书笔记中①。这部分内容后来未曾来得及成文出版,因而也没能在学界引起关注。值此孙先生逝世二十周年之际,我想就他在这部分笔记中对马克思关于资本特性的观点所做的摘录与评注谈一些自己的理解与体会。我们知道,马克思在此手稿的“资本章”的第一篇即“资本的生产过程”中,谈到了资本作为物、关系、过程的三个层次②,但客观地说,除了第一个层次外,马克思对资本在关系维度和过程维度上的内涵并没有展开详细的阐释,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学界的解读带来了困难。国外学界的一些学者只从简单的交换关系的角度来理解马克思资本概念的作法,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马克思历史辩证法视域中关于资本的物、关系、过程这三个维度之间辩证关系的重要论述,从而掩盖了马克思在资本问题上的深刻思想。而孙伯鍨先生二十年前在解读马克思的这部分思想时,就已经明确地提出了资本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生动的过程的观点,这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即使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这种观点仍然可以成为我们解读马克思资本观的重要思想切入点。

注释:

①孙伯鍨先生的两本读书笔记没有总的标题或名称。为了研究方便,我把它们称为《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和《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2)》,并给它们标出了页码。前者共90页,后者共72页。本文所涉及的孙先生对《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摘录与评注,体现在第一本笔记本中。这两本读书笔记现藏于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资料室。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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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鍨教授参与博士生论坛

资本在何种意义上是一种关系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章”的“货币转化为资本”一节中,马克思在批判亚当·斯密等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把资本视为积累的劳动的错误观点时指出,不管是把资本视为积累劳动还是对象化劳动,都只是看到了资本的物质而忽视了使资本成为资本的形式规定。“如果这样抽掉资本的一定形式,只强调内容,而资本作为这种内容是一切劳动的一种必要要素,那么,要证明资本是一切人类生产的必要条件,自然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抽掉了使资本成为人类生产某一特殊发展的历史阶段的要素的那些特殊规定,恰好就得出这一证明。要害在于:如果说一切资本都是作为手段被用于新生产的对象化劳动,那么,并非所有作为手段被用于新生产的对象化劳动都是资本。资本被理解为物,而没有被理解为关系。”①马克思的这段话尤其是上述引文中的最后一句话,被学界广泛引用,并以此作为从关系维度来突破对资本特性的物化解释,进而凸显马克思资本批判观的关系主义视域的重要文本依据。但问题是:马克思此处所说的“关系”到底该如何理解?是指劳资之间的商品交换关系吗?从这种视角切入对马克思商品观或资本观的解读,虽然可以像索恩-雷特尔那样得出“现实抽象”或“交换抽象”②的批判性视角,但如此一来,马克思此处的“关系”不就成了资本与另一个他物即劳动之间的“关系”了吗?而马克思说的却是资本本身是一种关系。此一学理漏洞显然不是索恩-雷特尔等国外学者所能弥补的,因为他们的解读方法无法真正把握到马克思此处所运用的唯物主义历史辩证法的精髓。

孙伯鍨先生在摘录马克思的上述这段话时写道,“把握物是直观的,把握关系却必须是辩证的。”“关系是一种结构,一种系统结构,但此种结构是通过对生产过程的科学分析而把握到的。在这个过程中劳资关系是最基本的关系,它在生产的各个要素上都得到表现。”③为什么孙先生此处说对资本之关系维度的把握必须是辩证的?我以为,他讲的是资本的内容与形式维度之间的唯物辩证关系。这一点是十分契合马克思此处的思想,同时又抓住了学界在解读马克思这一段文本时容易忽视的一个理论质点,即马克思此处的“关系”并不只是用来超越“物”的维度的,它还具有超越简单的商品交换关系之阐释维度的作用。马克思在上述那段引文中对资本之关系特性的强调,的确是为了克服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只强调资本之物的特性的理论局限。但在紧接着这段引文的下面,马克思又对另外一种观点即把资本仅仅看作用来生产价值的价值额的这种观点进行了批评,“如果说资本是一个用来生产价值的价值额,那么这就是说,资本是自己再生产自己的交换价值。但是从形式上看,交换价值在简单流通中也会再生产自己。这种说法固然抓住了使交换价值成为出发点的形式,但是忽略了同内容的关系(这种关系对资本来说并不像对简单的交换价值那样是无关紧要的)”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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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在此处把自己对资本之关系特性的理解与简单的商品交换关系维度区别了开来。当他说资本之交换关系形式同其内容之间的关系并非无关紧要时,他是想通过强调与资本相交换的“内容”即劳动力商品之历史特殊性,来把资本之“关系”特性置放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也就是说,对马克思而言,没有脱离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单独的劳资交换关系,只有已经处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劳资交换关系。因此,当孙先生强调把握资本的“关系”必须是辩证的时,他透过对资本之形式维度与内容维度之间的辩证关系的强调,把对资本特性的解读牢牢地置放在唯物史观的层面上。由此,资本的“关系”特性不是可以直观到的两个商品之间的经验性交换关系,而是贯穿在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那种劳资关系。这种关系是必须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科学分析才能把握到的,因为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中,劳动力商品已经以工资的形式被资本所购买,并成为资本的一部分即可变资本。因而,此处的劳资关系是以资本本身内部的两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形式而表现出来的。只有在这一意义上,资本才能真正准确地被理解为一种关系,而不是把马克思所说的资本的关系特性理解为经验层面上的资本与另一他物即劳动力商品之间的交换关系。

当孙先生说资本的“关系”是一种结构、系统结构时,他所强调的正是沉浸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资本关系之根本特征。这是一种被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特性所决定的、由劳资之间的内在矛盾运动所建构出来的资本内部诸要素之间的结构性关系。在孙先生看来,简单的劳资交换关系并非马克思在资本特性解读时所要强调的最基本关系,只有上述这种处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劳资关系才是整个资本分析中的最重要的、最根本的关系。“资本作为一种关系,死劳动和劳动的关系深藏在整个社会复杂的生产过程中,贯穿于这个过程的一切方面。”⑤孙先生从死劳动和(活)劳动之关系的角度来理解资本的关系特性,就是因为看到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资本在劳动的维度上表现为死劳动和活劳动之间的关系,就像在资本维度上表现为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之间的关系一样。

孙先生对资本之关系维度的这种解读,即使对于当下的学界也依然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欧美左派学界在“新辩证法运动”旗帜下的一些学者仅仅抓住价值形式概念就想来重新阐释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譬如英国学者克里斯多夫·阿瑟在其《新辩证法与马克思的〈资本论〉》一书中就明确地说,“在本书重释马克思《资本论》的地方,我们采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一个相对较新的趋势,该趋势将马克思'价值形式’观念置于批判的中心位置。接下来有必要简要谈谈价值形式理论。在价值形式理论中,交换诸形式的发展——而非被交换所规定的内容——被看作资本主义经济的主要决定因素。”⑥这种观点且不说无法面对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剩余价值剥削、一般利润率下降趋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等核心思想要素,即使是在文本依据的层面上,恐怕也说不过去。因为正像我们前面所指出的那样,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上述文本中,不仅批判了资本解读中的只见“物”而不见“关系”的思路,而且也批判了只见一般交换关系而不见基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特定的劳资关系的解读思路。阿瑟的上述观点不就是马克思批判的第二种思路吗?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孙先生所强调的从系统结构视角来理解马克思在资本之关系特性上的观点的深刻性与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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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多夫·阿瑟著:《新辩证法与马克思的资本论》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4页。

②[德]阿尔弗雷德·索恩-雷特尔:《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西方历史的认识论》,谢永康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0、12页。

③《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73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4页。

⑤《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73页。

⑥[英]克里斯多夫·约翰·阿瑟:《新辩证法与马克思的〈资本论〉》,高飞等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4页。

资本是一种生动的过程

正是因为马克思在理解资本的关系特性时贯彻了彻底的唯物史观,因而,他在强调了应该把资本理解为关系之后,又进一步指出了资本的过程特性,“资本决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一种过程,资本在这个过程的各种不同的要素上始终是资本。因而这个过程需要加以说明。”①孙伯鍨先生在摘录这段话时,在“过程”、“要素”这两个概念上划了圈,在“简单的关系”、“因而这个过程需要加以分析”②这两段话的下面划了线,以示重视。而且,他还在此段摘录的旁边写下了如下的评注:“不是简单的关系,而是生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的不同要素上资本是一以贯之的东西。”③我们知道,国外学界的学者在解读马克思的这部分思想时,对马克思在上述引文中所说的资本的过程特性是不重视的,他们满足于从基于交换价值的价值形式的角度来建构起所谓的马克思对抽象统治的批判理论。而孙先生在此处不仅对资本是一种过程的观点给予了特别的重视,而且还强调了这种过程是一种生动的过程。那么,什么是孙先生所说的资本过程的生动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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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现在资本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的所有要素,均不再是简单流通过程中的要素,而是作为资本要素本身而存在的各种要素,譬如交换价值,它不再是简单流通关系中的交换价值,而是已经作为资本而存在的交换价值。这就是孙先生在“评注”中所说的在这个过程的不同要素上资本是一以贯之的东西的观点。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资本章”中对此是作过说明的。他明确地指出,在简单流通的视域中我们是无法把握到交换价值本身的,“它总是只在它消失的时候才得到实现。如果商品以货币为中介同商品相交换,那么,商品的价值规定就会在商品实现的时候消失,商品就会脱离这种关系,同这种关系毫不相干,而只不过是直接的需要对象。”④也就是说,等到该商品卖出去的时候即商品的交换价值被实现的时候,这种交换价值也就消失了,因为对买者来说,它已经变成某种直接的需要对象即使用价值了。马克思的这种思路是把商品的价值形式和价值内容辩证地统一起来的解读思路,它显然跟国外学界拘泥于单独的价值形式的思路有根本的不同。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指出,只有在资本的生产过程中交换价值才能作为交换价值本身而存在,因为只有在这种特定的流通过程中,交换价值才既没有丧失其实体规定,也没有丧失其形式规定。显然,这种交换价值已经是作为资本的交换价值了,而它所建构的交换关系也肯定不再只是简单的流通关系了,而已经成了资本增殖的过程了,“货币(作为从流通中复归于自身的东西)作为资本失掉了自己的僵硬性,从一个可以捉摸的东西变成了一个过程”⑤。

其次,资本过程的生动性体现在这种过程本身是在遵循一定的发展规律的前提下而展开的过程,而并非是一种无序的发展过程。在摘录马克思的上述货币从一个可以捉摸的东西变成了一个过程的文本段落时,孙先生加了如下的评注:“在一定结构框架内进行的过程。有序性过程。”⑥我以为,他这里所讲的实际上就是在一定的、具体的、历史的生产关系框架内所进行的有序的、有规律的发展过程的意思。这种解读非常准确地抓住了马克思对资本之过程维度的理解。对马克思来说,资本的发展过程既不是作为经验物的资本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推动下所完成的自我增殖过程,也不是由经济范畴的思辨式自我运动所建构的某种形而上学式的经济演绎过程,而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由劳资之间的内在矛盾运动所推动的资本的自我增殖过程。与资本相对立和相交换的劳动,决不能被视为某种既定的商品,因为它在与资本相交换并作为资本的某种要素而存在之前,只是一种创造价值的活动的单纯可能性。它只有同资本相交换才能成为实际的活动能力。而正是这种特定的交换,决定了它不可能发生在简单的交换关系或流通过程中,而必然发生在资本主义的劳资交换过程中。这是资本通过剥削劳动力商品的剩余价值而使自身得以增殖的重要前提。“资本作为存在于对象化劳动的一切特殊形式中的货币,只要现在同非对象化的、作为过程和行为而存在的活劳动一起进入过程,那么资本首先就是它的存在的实体同它现在又作为劳动存在的形式之间的这种质的区别。正是在形成和扬弃这种区别的过程中,资本本身成为过程。”⑦而作为这一过程之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劳资矛盾运动,又使资本的这一过程必然具有与劳资矛盾运动规律相对应的历史特殊性和发展规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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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资本过程的生动性还表现在资本的物化和异化特性在这一过程中达到了新的高度。孙先生在此读书笔记的第79页谈到“生产的三种历史形式”中的第三种形式即为剩余价值而进行的生产过程时,做了很长一段说明:“为剩余价值而生产,生产的直接目的不是交换价值,而是带来剩余价值的交换价值。交换的范围扩大了,不仅消费资料和物质生产资料进入交换,而且人本身也进入交换的范围。作为此种生产形式中的新因素,是死劳动统治活劳动。人的统治彻底发展为物的统治(不同于行会和手工作坊)。死劳动作为资本被赋予了活力和生命。人的生命活力被物的生命活动所统治和主宰。到此,物化、异化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⑧孙先生晚年的确是谈到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异化问题的。在此笔记本的第60页,他写下了一个“关于异化”的研究提纲,准备从异化的产生、发展和消除、异化的含义、异化的主体等三个角度来展开相关的研究。而在第二项即异化的含义中,他写下了“异化的一般含义;异化的经济社会学含义;异化的历史唯物主义含义。”⑨把这个观点跟他在上述引文中所提到的在为剩余价值而生产的过程中异化达到了新高度的观点结合起来,我们不难看出,孙先生的确已经开展了从异化和物化的角度来思考资本过程之生动性的思想历程。

孙先生的这一观点抓住了马克思资本特性观的精要。我们知道,在马克思的解读视域中,资本的生产过程是具有两重维度的:在一般劳动过程的层面上,它是雇佣工人的劳动;而在价值增殖过程的层面上,它是资本本身的发展过程。如何正确地理解这两重维度之间的辩证关系,直接关系到能否准确地把握马克思的资本观。国外学界的人本主义者往往只强调前者,即只强调资本过程的一般劳动内涵,并进而以人本主义异化观来搭建起对经验性的(往往也是经济学化的)资本增殖逻辑的批判。这种观点看似跟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从“见物不见人”的角度对资本发展逻辑的经验主义阐释思路有很大的不同,但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是割裂资本的物的维度和社会生产关系维度的具体表现。如果说这种割裂使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在方法论上导向了“见物不见人”,那么,这种割裂使抽象人本主义者走向了因“见人而不见物”而使其所讲的“人”变成了从现实生产过程中游离出来的抽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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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孙先生所讲的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所达到的异化的新高度即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异化观点,则从根本上超越了上述两种简单化的解读思路。历史唯物主义的异化观在此处非常精准地表达了如下的思想:资本的生产过程明明是由工人的劳动所完成的,但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现实条件下,它却必然表现为资本本身的增殖过程;资本的增殖过程本身的确是以资本本身的发展逻辑所呈现出来的,但它所反映的却是工人劳动活动的内容,只不过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工人劳动的内容。应该说,工人的劳动活动与资本本身的增殖这两个维度之间的复杂关系,通过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而得到了全面地表达和呈现。马克思在《资本论》手稿中对这一点也是有精彩描述的,“正像劳动过程的客观条件属于资本家一样,这种活劳动也同样属于资本家。但是,在这里总还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特有的差别:实际的劳动是工人作为转化为工资的那部分资本的等价物,作为劳动的购买价格的等价物而实际地给予资本家的东西。这是工人生命力的支出,是他的生产能力的实现,是他的活动,而不是资本家的活动。” ⑩正是在对这种既属于资本家又不是资本家的劳动活动的阐释中,马克思凸显了异化的历史唯物主义含义,“这是人本身的劳动的异化过程。工人在这里所以从一开始就站得比资本家高,是因为资本家的根就扎在这个异化过程中,并且他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绝对满足,但是工人作为这个过程的牺牲品却从一开始就处于反抗的关系中,并且感到它是奴役过程” ⑪。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4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6卷(上)即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对此段话的翻译与中文第二版第30卷即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的翻译略有不同,孙先生使用的是前一个版本,特此说明。

③《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73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6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0页。

⑥《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76页。

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6页。

⑧《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79页。

⑨《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60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5页。

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73页。

资本批判理论的出发点是具有内在矛盾的商品关系

对马克思资本观的解读是与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解读理论的出发点的准确把握直接相关的。孙伯鍨先生在晚年读书笔记中对这一点也做了精彩的阐释。“如果商品(一种历史的生产形式或社会关系)被确定为出发点,就说明它是资本主义社会存在整体的最初生长点,而促使其生长的必定是其内部固有的矛盾。二重价值,二重劳动。这种矛盾在一定的外部条件下会不断发展,由内在矛盾转化为外在对立而获得解决(既要分析,又要结合)。作为出发点的不是实体,而是关系,简单关系或单纯矛盾。”①在当下国外学界的不少学者热衷于从价值形式的角度来构建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语境中,孙先生在二十多年前强调的这种观点像一股思想清流,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学术启示。

加拿大著名学者莫伊舍·普殊同在其代表作《时间、劳动和社会统治: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再阐释》中说,“在马克思的分析框架中,资本主义特有的社会统治的形式,在根本上不是由私有财产,也不是由剩余产品和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所有权所导致的;相反,它建立在财富的价值形式本身上,建立在与活劳动(工人)相对立的社会财富形式上,财富的价值形式是一种结构上异己的、统治性的权力。”②这种观点在国外学界很有影响力,并且在近几年对国内学界的相关研究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从本质上说,这种观点割裂了马克思价值理论中融合在一起的以下两重维度即价值形式与价值内容、价值决定与价值实现之间的辩证统一。这不仅在学理上无法触及马克思思想的精要,而且在文本依据上也是站不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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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舍·普殊同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章即“商品”章中明确地指出,“更仔细地考察一下商品A同商品B的价值关系中所包含的商品A的价值表现,就会知道,在这一关系中商品A的自然形式只是充当使用价值的形态,而商品B的自然形式只是充当价值形式或价值形态。这样,潜藏在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内部对立,就通过外部对立,即通过两个商品的关系表现出来了,在这个关系中,价值要被表现的商品只是直接当作使用价值,而另一个表现价值的商品只是直接当作交换价值。所以,一个商品的简单的价值形式,就是该商品中所包含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对立的简单表现形式。”③显然,马克思所说的价值形式决不只是普殊同等国外学者所说的交换价值,而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对立和矛盾关系。仅仅关注基于一般交换关系所建构的抽象统治之批判的人,才会只看到马克思价值理论中的交换价值维度,而对其使用价值维度视而不见。而马克思是要从商品价值理论出发来揭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危机特性的,因此,他从作为内在矛盾的商品出发来展开其资本批判理论的建构也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孙先生的上述观点准确地抓住了马克思商品价值理论中的关键点,通过强调马克思的资本批判逻辑是基于商品内在矛盾运动(沿着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路径)的批判逻辑,而确保了在马克思资本批判理论的解读中对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坚守。

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一问题,孙先生进一步指出,“生产始终是基础,流通和交换是现象。交换价值的设定在生产过程中,剩余价值也是这样。研究剩余价值的起源必须返回到劳动中。”④这一观点是非常重要的,它不仅为正确理解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提供了方法论前提,而且也为准确地把握马克思的交换价值理论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启示。它告诉我们,仅从一般商品交换关系的角度是不可能理解马克思的交换价值概念的,我们只有深入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层面才能准确地把握它的内涵。这两种不同的解读维度会对马克思的交换价值概念得出不同的解读结果。从前者入手,我们只能看出交换价值概念中所呈现出来的现实抽象性,而从后者入手,我们能看到的则是劳资关系的对立和矛盾性。站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层面上,我们会发现“劳动”决不只是某种等待交换的物,“它是资本家在劳动过程中从工人那里取得的东西,而不是表现为资本家在劳动过程中同工人相对立的东西。因此这就形成了同客观劳动条件的对立,这种客观劳动条件作为资本因而作为资本家的存在,在劳动过程本身中同主观劳动条件即劳动本身相对立,或者不如说,同进行劳动的工人相对立。”⑤如果只是站在一般交换关系的层面上来理解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劳资交换关系,那就会像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那样在这一问题的解读中出现严重的错误,“因此他们把流通过程中一定量对象化劳动同劳动能力的交换直接混同于生产过程中发生的、以生产资料形态存在的对象化劳动对活劳动的吸收。他们把可变资本和劳动能力之间的交换过程与不变资本对活劳动的吸收过程混同起来”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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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鍨先生在资本之特性问题上的上述观点,给我们生动地展示了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资深学者在推进学术研究的历程中所坚持的科学性开放性原则。他提出的只有在资本的生产过程中才可能正确理解资本的“关系”特性、资本的“过程”特性因其所具有的规律性和内在矛盾性而展现出“生动”的特征、马克思对交换价值的设定是在生产过程中完成的等观点,充分展示了孙先生在马克思资本批判观解读上的前沿性和深刻性。而他结合对《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等文本的研究所提出的异化的历史唯物主义含义等思想,因其在对马克思异化思想研究上的学术开放性以及与马克思相关思想的精准契合性,而必将在学界对马克思资本批判观的解读上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我以为,孙先生在马克思的资本批判观以及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上的研究成果,应该与他在马克思恩格斯早期哲学思想发展等领域上的研究成果一样,在学术史上享有重要的理论地位。

注释:

①《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80页。

②[加]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再阐释》,康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版,第34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6-77页。

④《孙伯鍨教授晚年读书笔记(1)》,未刊稿,第81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5页。

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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