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6.27 【点睛】 无论环球影城还是迪士尼乐园,都已经自成体系,成为融合了童话、幻想、消费主义等元素的超级混合体。详情请见今日[封面故事]。(封面图:上海迪士尼,晚上的烟花划过梦幻城堡) -------------- 三联生活周刊手机报 2023年6月27日 星期二 农历五月初十 ============== 【本期导读】 封面故事: [在人造乐园的两段奇幻旅程] >>北京环球影城 >>上海迪士尼乐园 ============== 【封面故事】 [在人造乐园的两段奇幻旅程] ◎苗千 到了下午6点,虽然天空还完全没有准备黯淡下来的意思,但太阳已经西斜,照在脸上的阳光也开始变得柔和起来。我看了一下手机,今天走路的步数已经超过22000步。我至少还要在这里停留两个半小时,因为名为“奇梦之光幻影秀”的灯光和烟花表演将在夜幕降临后的晚上8点开始。 “我该做点什么度过这两个小时?”我问一个此前来过上海迪士尼乐园的朋友。朋友建议我去吃晚饭。不过我在半小时前刚刚花80元买了一个烤火鸡腿,晚饭可以略过。“那你就观察乐园里带娃的父母们如何挨过这段时间吧。”朋友建议。 不得不承认,这几天的旅行,对我的体力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这类主题公园对于我这样的单身中年男人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大约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可以用一种稍微疏离的态度来这里一探究竟,尝试理解主题公园是如何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的。如此说来,在迪士尼乐园中观看灯光和烟花表演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周一和周二两天我顶着北京的烈日在环球影城游览,周三从北京前往上海,周四和周五我则在上海迪士尼乐园体验各种娱乐项目,确实是有点“娱乐过载”。因为没有涂防晒霜,几天下来我的前臂和上臂已经有了明显的色差,脖子区域被晒得生疼。 因为已经体验(至少是观察)过这两家乐园的大部分项目,此刻我心情放松,漫无目的地一个人走在“美国小镇大街”上,像是一个孩子走失了也浑然不觉的粗心大意的父亲。现在正是一天中光线最柔和的时刻,年轻的父母们指导孩子在酷似德国新天鹅堡的“奇幻童话城堡”前摆出各种造型;更繁忙的是那些背着不止一台专业相机的摄影师们,他们指导戴着米奇头饰的少女们摆造型,不停歇地按下快门。忽然一个穿着“哈利·波特”黑色长袍的人从我面前快速走过,像是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我这几天的记忆和感受开始交错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北京环球影城还是上海迪士尼。 >>北京环球影城 上午10点,气温就已经逼近30摄氏度,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我乘地铁到达北京环球影城度假区。因为预订了当天环球影城大酒店的客房,我得以从酒店的快速通道进入园内。虽然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但刚刚进入环球影城,我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为之一变,仿佛进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进门处的区域名为“好莱坞”,一条通向园区各景点的宽阔大道显然是模仿好莱坞的星光大道所建,但要比我记忆中的星光大道更加宽阔整洁。街道两侧美式建筑的颜色都偏向于浅色调,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尤其不真实——或者可以说是与真实相似,但又比真实更好。 参照园区地图来看,游览线路简单明了,也可以辨认出环球影城所拥有的各种“IP”(知识产权)。在园区的中心位置是一座高耸的假山和环绕假山的人工湖。以此为中心逆时针游览,在经过进门处的“好莱坞”区域之后,依次是“变形金刚基地”“功夫熊猫盖世之地”“侏罗纪世界努布拉岛”“未来水世界”“哈利·波特魔法世界”和“小黄人乐园”——其间点缀着餐厅和商店。 暑假尚未到来,此刻又是一个周一的上午,不过看周围人的年纪还是以青少年居多。有同游的朋友、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像我这样一人独游的中年男人可谓特立独行。而只要看一眼周围人群的穿着,便可知园中最热门的区域是哪一个——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大约有半数游客身穿着电影《哈利·波特》中的黑色学术袍(Gown),犹如在参加一所大学的毕业典礼。其实《哈利·波特》中所设置的魔法学校学院制以及黑色学术袍传统,是作者J.K.罗琳(J.K.Rowling)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学院制和学术袍传统中借鉴而来。牛津和剑桥(以及其他几所英国大学)的学生在参加学院正式晚宴或是毕业典礼时都需穿上学术袍。旁人则可以通过学术袍的款式和衣领颜色辨认出学生的学位。 我走进一家商店,见一件黑色的绣着“格兰芬多”(Gryffindor)学院标志的学术袍的价格是849元,而魔杖的价格分为369元和499元两档。我拿起一根魔杖把玩,询问店员它是什么材质。店员回答说:“在魔法世界里,它们就像是《哈利·波特》书里写的,是由不同的木材制作的;不过离开魔法世界,它们就是树脂制作的,这个全世界都一样。”我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回答颇有禅机,随后才想起来在伦敦位于国王十字火车站内商店里售卖的魔杖大约定价30英镑出头,是由木头制成。大约也有不少人是在环球影城门口的小贩那里买来的盗版“魔杖”,只要25元。 说实话,我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上一次去主题公园游玩是什么时候,而自己一个人在其中闯荡更是头一次。我努力回想,大约记得多年前曾去过香港海洋乐园以及位于多伦多的加拿大奇幻乐园(Canada's Wonderland)。只记得当时一入园便被同行的人拉着一路小跑去坐过山车——恰好,环球影城中最刺激的项目“霸天虎过山车”(Decepticoaster)就在我所处的变形金刚基地。 跟着人流开始排队,排了35分钟左右便坐上了这个“环球影城攻略”中最热门的项目。我在排队时还感到有些烦躁,不过后来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我排的最短的队伍。与记忆中坐过的过山车相比,霸天虎过山车的体验其实并不算太过惊悚,这也是我第一次全程睁着眼睛坐完的一次过山车。与人生中经历过的起起落落相比,在过山车中体验到的加速、转向、悬空实在不算什么。我也很快意识到,娱乐项目排队时间的长短与其受欢迎程度并不成正比。为了体验过山车旁边的“大黄蜂回旋机”(Bumblebee Boogie),我在烈日下足足排队50分钟,在这期间我身后女孩拿的遮阳伞还不断戳到我的脖子和后脑勺,或者把我的头直接纳入伞下。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我终于坐上了那个会转圈的大黄蜂回旋机,总共运行了1分50秒的时间。 工作人员会在每个娱乐项目的入口排队处给出大概需要的排队时间。一个项目动辄超过1个小时的超长等待时间让我不解——(在没有额外买VIP身份的情况下)如果每个项目都要让人等上一个小时左右,那么一天下来,一个人究竟能体验多少个项目,又会收获怎样的心情?后来在迪士尼乐园的“抱抱龙冲天赛车”,我见到了惊人的130分钟等待时间。而许多人对此视而不见,仍在不断地涌入队伍中,汇成一条更加密集的长龙。在队伍中比人更加密集的,是手机和自拍杆。此外,在每个项目队伍的旁边都还有另一个入口,那是“优速通快速通道”,不时有人从那个入口进入,相比之下可以大幅缩短排队的时间。不过我在手机上查看,当日价格900元的“环球优速通”已经售罄,最近“有货”的日期也是在3天之后了。 上图:一家人在炎炎夏日中,身披长袍在哈利·波特魔法城堡前拍照 几个小时下来,我已经在环球影城里绕了几圈,“微信步数”突破了15000步,但真正体验的娱乐项目却只有两三项而已。作为一个独行的中年男人,我没有排队半个小时去和“霸天虎”和“小黄人”合影的兴致,也没有再去排队1个小时坐“萌转过山车”的耐心。但是烈日当头在园中不断地逆时针行走显然是一个更糟糕的选择。秉持“来都来了”的心态,我决定排队乘坐“侏罗纪世界努布拉岛”中的“飞跃侏罗纪”。这是一个看起来不太惊险的过山车项目,工作人员给出的排队时间是1个小时。 我掏出手机查看剩余电量,想着该如何打发这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忽然感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抬头张望,队伍中的一个女孩正在招呼我。她说自己在排队过程中感觉不适,让我帮忙去找工作人员提供帮助。我找到了附近的一个工作人员。对于这样的情况,工作人员显得训练有素。他先是走到队伍中,搀扶着那个感觉不舒服的女孩出来,然后拿出对讲机,“我们这里有一个'90’,需要帮助”(此处是我旁听,可能并不准确。“90”大约指的是紧急医疗情况)。很快又有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赶到,让那个感觉不适的女孩在阴凉处坐下,然后开始询问她的具体情况。 我在一旁看着那女孩脸色逐渐好转,应无大碍,却再也无心排队,准备回酒店房间休息一会儿。我是在购买环球影城两日联票的同时预订了当天环球影城大酒店的豪华大床房。这个30平方米的房间已经是酒店里定价最低的房型,接近2000元一晚。 一进入房间我便打了一个冷战。相比于外面34摄氏度的高温,房间里冷得出奇。我看了一下空调,温度被设置在20摄氏度。我从接近中暑的状态迅速转为寒冷。这种室内外温度巨大的反差,加上在园中大半天的经历,让我开始对于所谓“真实世界”产生怀疑。人造的冷气与自然的酷暑,究竟哪个让人感到更加舒适?我们在山野间、溪流中获得的那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快乐,与在这种现代工业奇观与童话幻梦相结合的乐园里所获得的快乐,究竟又有什么不同? 关掉空调,逐渐适应了室内温度之后,我停止怀疑人生,稳定一下情绪,开始观察这间酒店客房。房间方方正正,表明其特殊之处的在于床头墙上挂着的一幅加州好莱坞山景画,画面的中心是一行巨大的“HOLLYWOOD”,对面墙上挂着的则是两幅1995年美国电影《阿波罗13号》的剧照,身穿宇航服的汤姆·汉克斯(Tom Hanks)年轻英俊。休息了一会儿,看时间已是下午4点,我重新出门,走入园中人气最旺的区域——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 从地理位置来说,环球影城的中心是进园就能看到的高耸假山、从假山上流下的人工瀑布以及假山下的人工湖;不过从人气的角度来说,它的中心毫无疑问属于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还没走进魔法世界的领地,远远就能看到高耸的“霍格沃茨城堡”。这个源于“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中的城堡最初是在一系列关于哈利·波特的电影中以特效的方式呈现的,在此处却成为现实。处处是穿着黑色学术袍、手拿魔法棒在拍照的游人。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对魔法世界一无所知的“麻瓜”。 尽管我没有通读过“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但对于这个魔法世界也不算陌生。在伦敦的国王十字火车站的9站台和10站台之间,有一个嵌入墙壁的半截手推车,这便是源于《哈利·波特》故事的大名鼎鼎的9?站台,平日里是哈利·波特迷们来拍照和打卡的必到之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在这个景点的旁边便开了一家以《哈利·波特》为主题的专卖店。 除此之外,牛津大学的基督堂学院(Christ Church College)也对游客收费。门票价格高达16英镑,但前来参观的游客仍然络绎不绝。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基督堂学院的饭堂(Dinning Hall)是《哈利·波特》中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饭堂的取景地。电影中对实景进行了处理。基督堂学院饭厅只有3排桌椅,在电影中则变成了4排。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一些著名学院都会对游客收取门票费用,但基督堂学院的门票价格是其中最高的。 作为世界上4个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之一(另外三处分别在奥兰多、洛杉矶和大阪),环球影城中的魔法世界处处都是根据小说和电影中的场景所建,几乎处处都是摆拍照片上传社交网络的绝佳选择。在这里,魔法世界的存在毋庸置疑,且不时有穿着《哈利·波特》电影人物服装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随时与围拢上来的游客合影。看质地,黑色的学术袍还不算太厚。当我看到一位打扮成《哈利·波特》中的“魔杖制造师奥利凡德”的演员穿着一身厚重的大衣走在外面,便认真地担心起这位演员会不会中暑。 在魔法世界里拍照的人以年轻女孩居多,这与我在社交网络上查看关于环球影城的信息时得到的印象一致。实际上,魔法世界中真正的游乐项目只有两项,排队时间往往都在1个小时以上。而大多数人其实都把时间花在了拍照上。走出魔法世界的领地,在我身边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孩试探性地问女孩:“现在我们是不是能把这个袍子脱下来了?”在得到允许的答复之后他脱下黑袍,露出洛杉矶湖人队的球衣和短裤。 >>上海迪士尼乐园 站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Shanghai Disney Resort)内四处张望,我感觉有些迷茫。就在两天前,我还身处北京环球影城,此时感到自己转换到了一个似曾相识、处处相似却又处处不同的平行空间之中。同样是白花花刺眼的阳光,耳边环绕着高亢的音乐声,身边的建筑大多是浅色调,周围都是情绪饱满的人群……对我来说,此处与环球影城最大的不同其实在于植物。与北京园中随处可见的杨树和松树不同,迪士尼园中的植物种类更丰富,且有大量北方少见的棕榈科和芭蕉属——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此处空气中的味道与北方似乎也略有不同。 我自认为对于迪士尼乐园不算陌生。当年去巴黎旅游时我曾经去过巴黎迪士尼乐园,虽然已经是将近20年前的事情,仍依稀记得当年的经历。而对于上海迪士尼乐园,我唯一的印象其实是来自影星林志玲在2016年发布的一段视频。她站在乐园的门口,神情激动地说:“大家要永远快乐,就像在迪士尼一样——最幸福的地方!”我也是从那时才了解到,“最幸福的地方”(The Happiest Place on Earth)是迪士尼乐园的广告语。 这次仍是计划一个人在园中游览两天,因为有了之前在环球影城内两天的经历,我提前在社交网络上做了大量的功课,读了“上海迪士尼攻略”“迪士尼避坑指南”“10小时特种兵式游迪士尼,能刷几个项目?”之类图文并茂、大多还附有视频的帖子,自认为已经对于上海迪士尼了如指掌。在中文社交网络上人们将上海迪士尼乐园简称为“上迪”,相对应地将“香港迪士尼乐园”称为“港迪”,并对于两者从各个角度进行了比较。我由此了解了上迪每天的花车巡游时间、花车队伍中各个人物的出场顺序,乃至目前最受欢迎的角色“玲娜贝尔”(LinaBell)出场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在晚上“奇梦之光幻影秀”——灯光和烟花表演时的最佳观看和拍照位置……我意识到,伴随着游客们不断上传的照片和视频,关于上迪的游玩技巧已经在社交网络中演化成为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除此之外,基于在环球影城中排队等待的经历,我又花费1585元,提前购买了“经典套餐”。通过这个额外的购买项目,我不仅可以从一个快速通道入园,还拥有乐园中8个项目的快速通道资格,甚至还在“米奇童话专列”和“奇梦之光幻影秀”有VIP位置。 从专属通道进入迪士尼乐园,直接到达充满未来感的“明日世界”(Tomorrow Land)园区。因为已对此间的地理烂熟于胸,我知道园中最热门的项目“创极速光轮”(Tron Lightcycle Power Run)就在附近。 走到这个项目的入口,我见显示的等待时间为105分钟。我并不着急,心里甚至生出一种隐隐的快感。我直接从快速通道进入,只排队了大约15分钟便坐上了这个颇为刺激且极具想象力的项目。“创极速光轮”与过山车并无本质不同,都是游客被固定在座椅上之后体验加速、翻转和近似失重的感觉,但它需要游客以跪姿乘坐,犹如驾驶一辆摩托车,在富有感染力的声光效果中上下翻飞。尖叫声也就成了这个项目最鲜明的招牌。 中午的花车巡游迅速将全园的气氛推向高潮。我心里虽然明白这样的巡游与之前在环球影城中看到的巡游并无太大不同,都是演员扮演的各个动画人物在花车上与游客们进行互动,但仍然被尖叫的人群吸引过去,站在路边翘首以待。“我们一起快乐无边,我们一起亲密无间”,音乐声响起,气氛逐渐开始热烈。一些我所熟悉的形象,如米老鼠、唐老鸭,以及小鱼尼莫、胡迪、巴斯光年等动画人物站在花车上缓缓走过,人群中的欢呼声一时盖过了音乐。在这种热情的感染下,我也不由自主地向这些动画人物挥手。 相比于这些我相对熟悉的动画人物,“玲娜贝尔”则是一个我难以见到却又似乎在乐园中无处不在的形象。之前在社交媒体上第一次看到这个粉红色的新形象,我还以为它是一只卡通猫,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只古灵精怪又甜美的卡通狐狸。它的粉丝众多。在“小红书”上以“玲娜贝尔”为关键词搜索,有超过98万篇笔记。有人提示玲娜贝尔每天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有人则记录自己排队5个小时只为了和玲娜贝尔互动拍照。它俨然已经成为迪士尼动画形象的新鲜血液和“超级大IP”,走在园中,还不时能看到有人拎着一兜玲娜贝尔玩偶向游客售卖,价格200多元一个——因为这样的玩偶即便是在迪士尼乐园的专卖店里也不容易买到。 “探险岛”的“雷鸣山漂流”是另一个网红项目,我到达时,工作人员给出的等待时间达到了惊人的120分钟。我从快速通道进入,只排队十多分钟便开始了这个水上项目。实际上,经过之前在社交网络上的准备,我对这个项目已经非常熟悉,甚至知道该在哪里买雨衣——有人建议事先准备一件便宜的一次性雨衣;有人建议去商店里花50元可以买到带有迪士尼标志的雨衣;还有人建议可以在出口处等待刚刚出来的游客,要一件免费的一次性雨衣…… 看了几十遍视频之后,再加上两天前我在环球影城观看“未来水世界”表演时已经对水上项目有所体会,我觉得玩这个项目并不会全身湿透,便没有准备雨衣。上了圆形的漂流筏艇,六个人围坐其间,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雨衣包裹住。其实这趟漂流大部分都算平缓,唯有在结尾处筏艇从高处冲流而下,最后我也只是略微打湿了衣服和裤腿。也正是在这高潮的一刻,筏艇上的两个女孩高声欢呼,她们从雨衣中高举出双手,大喊着:“这两个小时的等待是值得的!” 真的值得吗?听到这样的欢呼,我有些不解。花费两个小时在高温中排队,只为体验这样一个不到5分钟的水上项目。等待和游玩时间的比例如此悬殊,为什么她们不觉得不耐烦,反而会主动自我疏导和劝慰,愿意相信这样漫长的等待是值得的?我粗略算了一下,这一天里我凭着“经典套”带来的便利,玩了8个项目,总共排队时间在两个小时左右。如果没有这样的便利,按照工作人员给出的正常排队时间计算,体验这8个项目,我需要排队10~15个小时的时间。即便是一个无惧排队的铁杆粉丝,显然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这项任务。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信念,支撑着游客在烈日下耐心等待,只为体验那几分钟的快乐? 在园中四处游荡时我发现手机快没电了。工作人员提示,在一些餐厅和游客服务中心可以找到共享充电宝。可当我终于找到一处共享充电宝时才发现此地的场景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在这个不大的角落里围着不下十人——有人想还,有人想借,大家都在用剩余电量不多的手机扫着同一个二维码。往往是几人同时扫码,然后同时弹出几个充电宝,人们无从辨认,只好随便拿走一个了事。后来可用的充电宝越来越少,弹出一个充电宝,几只手便同时伸了过去……看到此情此景,我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的疏忽大意。在我读过的众多“上海迪士尼攻略”中,除了提前半小时去门口排队,入园后马上跑去“明日世界”为“创极速光轮”排队,往往第三条建议就是自带一个充电宝。 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终于过去。到了晚上8点,“奇梦之光幻影秀”的灯光和烟花表演开始了。在强光的照耀下,位于乐园中心位置的“奇幻童话城堡”的一面变成一个巨大的屏幕,各个迪士尼动画人物悉数登场。伴以激昂的音乐和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迪士尼乐园中的一天就在这样的超现实氛围中达到了顶点。尽管我已经颇为疲惫,且在这一天时间里大多都抱着一种审视乃至揶揄的心态四处游走,但此刻在激荡的音乐声中,在流转的光影中,心中仍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之前那两个女孩喊出的那句话:“这两个小时的等待是值得的!”就是因为这样一种通过声光电技术营造出的超现实的感觉和节日气氛,混合以花车巡游中粉丝见面会般的热烈和欢愉,让等待都成为一个重大仪式的一部分,正如很多年过四十的男人会穿着“湘北高中”的球衣去电影院里看《灌篮高手》电影直到泪流满面,一些少女会穿着婚纱去听偶像的演唱会,通过这样的仪式感,让人们的身份从消费者变成了参与者。 从北京到上海,从环球影城到迪士尼乐园,在这几天的游历中,我的见闻与其他游客大致相同,但是必须要承认,我与其他大多数游客都有所隔膜。在这样由现代工业技术所创建的人造乐园中,我的脸上不曾出现其他游客脸上那种兴奋和幸福的表情。在乐园中,我的心情过于冷静和冷淡,未曾在其中体验到梦想成真的幸福感。究其原因,在于我缺少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成为这些动画人物的忠实粉丝,成为电影所营造的梦境的忠实信徒,并且愿意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娱乐工业所制造出的一切。■(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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