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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远去的汽笛声·65】铁路子弟(上)

 十米阳台黄手帕 2023-06-28 发布于河南

长江流到江岸段,下游就是天兴洲,因此此段江面显得很宽阔,一眼望不到对岸。冬天的河岸有几百米宽,靠近江水那一半,全是江涛冲击上岸来的细腻的青沙。

夏天涨水,江水就会一直淹过防洪林,直到江堤。防洪林是一色的大柳树,就是涨大水,也只能淹没树干。春秋之季,防洪林里铺满了绿茵茵的青草,枝头燕语莺声,草间虫鸣蚱跳。

夏天,在江里游泳,大家称之为“玩水”;冬天,在江边沙滩上打泥巴仗;春秋天,在树林里、草地上捉迷藏。这里,一直是附近孩子们的天堂。

每年夏季都有学生在这一段江里淹死,所以每年的夏季来临,学校和家长都会如临大敌地发公告、致家长书,希望能杜绝学生下江玩水。

家长们的方式很简单,告诉孩子:每年淹死的孩子都会在第二年拉一个替身,拉到了替身他才能重新托生。你们要是不怕,就到水里去让他来选吧。孩子一想,也是啊!不然怎么会每年真的都淹死人呢?

但总是有一帮不听话的学生,放学后躲过一切监视,翻过铁路跳到长江里欢腾。

两列排列整齐的水泥桥墩,从江堤一直延续到江水中,每座相间十来米,就如长城的烽火台一样。克武听父亲说过,这就是当年火车轮渡的引桥桥墩。

在没有长江大桥的时候,火车就是用轮渡在江岸火车站和对岸的徐家棚火车站之间来回载运,实现京汉线和粤汉线的贯通。

夏季涨水,当江水淹到桥墩、又恰好会露出一截墩顶时,这里就成了一帮不听话的学生的水上乐园。

每个桥墩之间的距离,是一个天然的安全保障,即使不会游泳,顺着江流的冲力,在上水的桥墩一扑、蹬几下,就可抓住下一个桥墩了。不少学生就是在这里无师自通地学会游泳的。

姬克武、胡汉桥、汤岩、葛慧能几个同班同学,一到夏天就每天约好跑到这里玩水。

好不容易今天下午才一堂课,大家约早些来的,但一翻过大堤,就都失望了:长江涨大水了,水已经快淹到大堤了,那一排桥墩早已不见踪影。浑浊的江水混杂着树枝和杂草,翻滚着向下游涌去,宽阔的江面,根本没有可以下水的地方。

几个人无聊地站在工字型大堤上,开始胡吹海聊。

葛慧能说:“这水涨得这么高,比我们二七的房顶还高。要是决堤了,我们就都完了。”

汤岩说:“所以我们都要学会游泳啊!要是决堤了,肯定是先淹死那些不会游泳的同学。”

姬克武鄙夷地说:“屁话!你晓得要是这江里的水冲下去了,那不光是人,还有那房子、那大树,还不在水里翻滚啊,还游个屁的泳,就等死吧!所以才说'水火无情’啊!”

胡汉桥问道:“你们说,要是决堤了,该往哪里跑?”

有人说往房顶上跑,有人说上树,还有人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汉口跑。

胡汉桥大笑:“你们都是在找死。”

大家说:“那你说该往哪里跑?”

胡汉桥说:“往江堤上跑。就是我们站的这地方。”

“不会吧,这里水最大啊!”

胡汉桥解释道:“这里最高啊!而且决口只是一个口子,又不是这整个江堤都垮了。”

“噢。”大家有些明白了。

胡汉桥说道:“我小时候,我们河南老家发过一次洪水,水库决堤,淹死了好多人。但我们村里的人都没有死,就是因为他们都跑到了水库大堤上。”

胡汉桥的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后从河南驻马店农村招的第一批铁路中专生,毕业后直接分配到江岸机务段。后来他娶了同村的姑娘,把她带到了江岸,成了铁路家属。

听到旁边京广线上驶过的列车发出的汽笛声,汤岩说:“我开过火车,真的!”

胡汉桥不屑地哼了声:“吹牛不打草稿。”

汤岩说:“你不信算了。去年放假的时候,我爸爸带我上机头,我坐他当班的火车到信阳,在公寓住了一天,又坐机头回来的。”

胡汉桥说:“那不就沾你爸爸是火车司机的光,坐了一次机头吗?坐了就是开?那我还说我开过公共汽车呢!”

汤岩说:“哼,火车运行到区间,我爸爸叫司炉让开,他投煤烧火,要我坐在他司机的位子上开车,我开了好半天。我爸爸指挥我:拉大汽门!我用两只手才把汽门把开到最大,火车就'轰轰隆隆’跑得飞快!”

葛慧能羡慕地说:“我相信了,你真的开过火车。唉,么时候叫我也跟你爸爸走一趟车?”

胡汉桥鄙夷地说:“你爸爸那是违章,被查出来是要处分的,你还瞎吹!”

葛慧能不愿意听了:“你真不够意思,不就是你爸爸是书记么?么样呀,未必你还准备跟你爸爸告状?”

胡汉桥的爸爸是机务段运转车间的书记。在同学眼里,谁要是炫耀自己的父亲是当官的,都会被同学指责。

眼见形势不妙,又要吵起来了,姬克武忙说:“人家汉桥又没有那个意思,他说的是让小孩开火车肯定是不行的,不然轧死人了么样办?慧能也不想想,人家汤岩的爸爸肯定是偷偷摸摸地唦,你还想去!”

慧能一听,也忙讨好地问胡汉桥:“你爸爸是管司机的,你肯定也晓得火车是么样开的吧?”

胡汉桥马上卖弄起来:“汤岩刚才说的就不对!火车要开得快,是要'大汽门、小把手’,你只拉汽门,火车能跑快吗?你晓得把手在哪里吗?只会拉汽门的司机,就是老司炉瞧不起的司机。那司炉怎么说的你知道吗?说:'在汽门把上挂个馒头,狗都会开火车’。”

克武大笑起来。

汤岩脸一红:“我爸爸只让我拉汽门,别的都是他在动。”

慧能说:“这已经很过瘾了,未必还真的全部让你开?”

汤岩叹了口气:“唉!这个江岸机务段真没有搞头,我们说了半天,都是蒸汽机。还是武南机务段好,人家清一色的内燃机车呢,听说开内燃机跟开飞机一样,那才过瘾呢!么时候能上一次内燃机车就好了。”

克武问道:“慧能,你爷爷不也是火车司机吗?还是二七大罢工拉汽笛人呢,我们去年还在二七纪念馆听他的教育课呢!”

慧能直摇头:“你们莫听他说的。你们不晓得啊,二七大罢工那天,他那拉完汽笛后,就躲到乡里去了,都不敢露面,整个大罢工,他一天都没有参加。解放后要找二七大罢工的领导人物,都死了,找不见了,就把我爷爷抬了出来。每年二月份,他就要风光一阵子,搞得他真的跟林祥谦似的。”

克武说:“那你爷爷不是罢工,是旷工。”

同学们大笑起来。

克武又问道:“今天谁家里没有大人?我们干脆搞点吃的去。”

胡汉桥说:“我!我家!我爸爸出去添乘 (指铁路列车运行中,规定值勤人员之外的职工,随车参加乘务组的工作。其目的是学习、协助、研究或指导乘务工作)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我妈回乡里去了,就我哥在家,他这几天都没有在家吃饭的。”

克武一听,高兴了:“那好,我们今天要搞得丰盛些。走,我们找找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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