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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文艺】故里旧事 (十四) :吃食堂饭 ‖ 姚栓奎

 刘沟村图书馆 2023-06-30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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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人老了特别容易怀旧,离开故乡久了就积累了浓浓的乡愁。年少时在故乡的经历难以忘怀,敲击电脑键盘记录下来,以忆青春解乡愁。

故里旧事(十四):吃食堂饭

文 / 姚栓奎

      “吃食堂饭”是指1958年9月到1962年5月全民食堂化的年代。童年时吃食堂饭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以至于后来有人开什么“公社餐馆”,“公社食堂”之类的饭店,我是不去的,因为不愿勾起伤感的回忆。

      打开记忆的硬盘,输入关键词,吃食堂饭的经历就一幕幕展现在眼前,时间虽然过去了60年,但回忆起来犹如昨天一样。将这些记忆复制粘贴,再转换成文字,就形成如下场景与镜头:

场景一:食堂的演变

      1958年秋的一天,家里来了一帮人,翻箱倒柜把粮食收走了,紧接着把做饭的锅、勺、铲收走了,只留下碗筷。有一瓮柿子是淋醋用的,母亲说了半天情,才留下给我们四个孩子吃酸柿子。同时把家里带金字旁的用品也洗劫一空:铜脸盆,箱子上的铜扣,门上的铁扣,井上汲水的铁钩等都收去“大炼钢铁”了。一个古老的灯台和灯碗,因油迹斑斑而免遭劫难。

      刚开始的食堂是按生产队划分的,全村共设6个食堂。我队里的食堂位于距我家100米的益祥院内。这个院是没收地主老财的四合院,门房上房作为生产队仓库,厢房由贫雇农焦益祥居住,因此叫益祥院。这时有收上来各家各户的粮食,大家放开肚皮尽饱吃,放开肚皮吃谁会让肚子受委屈,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省吃俭用”在这里不复存在。俗话说“坐吃山空”,各家各户收上来的粮食很快吃的就所剩无几。秋庄稼成熟后,就将两食堂合并为一个大食堂,且每人每天定量粮食,有一个专用名词叫“面够点”,是说每人每天的定量标准的,大约是3-5两,真正的“低标准”时期就是这个时期。再后来大食堂维持不下去了,就又分开了 ,直到食堂解散。

      镜头1:食堂第一餐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顿的食堂饭是晚饭,那天父亲带全家人时到食堂时,其他人都吃过了。管伙的张自强叔叔说,刚蒸出的热馍吃完了,只有凉馍。父亲说,凉的也行,天也不冷。一家人吃了几个麦面卷糕,虽然是凉的,但味道不错,我一口气吃了大半个。

场景二:后厨探秘 

      小时候肚子饿,总是围着食堂转,因此就看到了很多食堂做饭的情景。

      镜头2:胡萝卜叶伴玉米面汤

      大师傅先烧一大锅开水,再把晒干的胡萝卜叶揉碎下锅里煮 ,然后再将干玉米面粉洒在沸腾的水里,加一把盐进去,一锅胡萝卜叶伴玉米面汤就做好了。每人舀一碗,没有馍,没有菜,没有油,这就是早饭。

      镜头3:淀粉馍

      粮食不够吃,用淀粉来替代。这个淀粉是用玉米芯、棉花壳磨碎后水浸,沉淀出的“淀粉”。这东西蒸馍,像豆渣一样,不粘合不成型,大师傅用一个小洋瓷碗挖上一碗,扣在笼屉上蒸,既能定量又能定形状。每人发一个,没有菜,没有汤,这是中饭。

       镜头4 :白馍黄馍

     过年时,食堂蒸“油包子”改善生活。“油包子”是传统美食,用油伴黄面作馅儿,用白面做成元宝形状蒸成。我看见蒸出来的包子有白的,有黄的,在我的印象中,白的是麦面,黄的是玉米面。管伙的说白的是给大伙儿吃的,黄的是他们吃的。我很纳闷:让大家吃白的,他们自己吃黄的,这么大公无私?我不禁肃然起敬。待拿到包子一吃,才知道黄的馅儿比白的皮儿好吃多了,对他们的崇敬感顿时烟消云散。

       镜头5 :吃“碜”饭

      食物中混进沙土,叫牙碜,我们确确实实吃过一顿“碜”饭。那时候做饭的大锅高度不够,在锅沿上方有高20公分的水泥砌层。时间一长,高温使水泥砌层老化,一次正做饭时水泥块就剥落掉到锅里了,赶紧捞出来,但饭里还是混进了不少沙子,大家吃饭时都嚷闹牙碜,管伙的给大家说明情况,请大家谅解。牙碜就牙碜吧,总比饿着强。

场景三 :饭场众生相 

      镜头6 :舔碗 

      食堂的院子有几百人吃饭,每人端着碗,或站或坐或圪蹴,吸吸溜溜地喝汤,筷子基本摆不上用场。但见人们吃完后伸长舌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碗舔的干干净净,也用不着洗碗。矜持的人则是用水将碗涮干净再喝下去,不浪费一丁点儿粮食。

      镜头7.  引娥婶吃饭粒

      引娥婶是我发小义朝的母亲,今年90多岁了仍健在 。有一次,一个小孩将饭撒在土堆上,她就把饭粒捡起来,用嘴吹了吹就吃了。

      镜头8. 斗争“卯他姑”

      一次在饭场,斗争一个叫“卯他姑”的妇女,因为她在磨的面里掺了水。只见她站在会场中间,身边放着盛着玉米面的箩箩,里面的玉米面有很多大小疙瘩。卯他姑辩解说:玉谷涅敷后是热的, 凉了重量就会少,为了抵够斤数我喝开水后剩了一点就倒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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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四:“侦缉队”

       为了防止社员在家里偷偷做饭,除了收走粮食、锅做饭工具以外,村里还组织了“侦缉队”日夜巡逻,发现有做饭的立即处理。白天以冒烟为标志,发现那里冒烟,十有八九是在做饭,一逮一个准;晚上听声响和闻味,烧火要用风箱,夜深人静的时候,风箱的“啪啪”声格外清脆,做饭的香味四处飘散,听声寻味顺藤摸瓜会抓个正着。

       镜头9:煮萝卜

       一天,我们实在在太饿了,母亲就把院子里墙角的一颗白萝卜拔下来,把藏在草堆里的小铫子找出来煮萝卜吃。正吃着,侦缉队长李同发就带人进来了说:正吃着呐!老远就看见这里冒烟,果然是在煮东西吃!来,把铫子锅铲收走,萝卜嘛,就留给孩子们吃吧。父母面面相觑,无语以对,只能任凭人家收走。李同发我喊他叔叔,多年以后,我骑自行车去县城,顺便带他一程,问起当年收铫子之事,他说:嗨,那时的政策就那样,我还照顾你们了,没有收走吃的东西!

      镜头10:麦片粥

      同院的大娘弄来几斤麦子,趁夜里在窑后头石磨上粉碎,然后连夜煮了一锅“麦片粥”,半生不熟的“麦片粥”,吃起来是那么香!那天晚上吃麦片粥可能是夜深了,也可能是我们的声音轻,总之没有被侦缉队发现 。

场景五:结婚和来亲戚

       吃食堂期间,遇到婚丧大事,家里来亲朋好友,食堂没有特别安排,完全靠自己解决,我记的是这样的:

        镜头11:月窜姑出嫁

       月窜姑是我二老姑的闺女,她嫁给了沟对面的来旺。出嫁时招待迎亲队伍只有四蝶小菜:海带丝、石花菜、伴萝卜丝等。面对四蝶小菜,乐队的吹鼓手也吹得很起劲,来的亲戚都是本村的,来“相忙”的人也是没有饭吃,到饭点各自回食堂吃饭。

        镜头12 :八舅来家

       八舅虽是“叔伯”舅舅,和我家来往甚密。一次他在我村打油,中饭时到我家来,进了院子喊我的名字,我一见是八舅,赶紧告诉妈妈。这下妈妈犯难了,从食堂领了三个黑不溜秋红薯面淀粉馍,本来就不够吃,现在再增加一个人,就更不够了。母亲强装笑颜,让八舅先吃,八舅勉强吃了一块说吃饱了。

场景六:我的爷爷     

      我对爷爷的印象就是吃食堂饭的阶段,总记着他佝偻着腰提着饭罐步履蹒跚的样子。吃食堂饭严重摧毁了爷爷的健康, 食堂刚解散 ,爷爷就去世了,没有赶上好日子。

       镜头 13:爷爷煮马肉

       生产队的一匹马死了,把马头和一些零碎埋在树底下做肥料。爷爷知道后将马头和零碎挖出来,剥下一些零碎的肉煮来吃,分给了我一段二公分长的“轱辘肉”,咬也咬不动,嚼也嚼不烂,但有点肉味弃之可惜。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马的“海绵体”,因为那块“轱辘肉”中间有个眼。

场景七:上炕与下坡 

      由于饥饿,人们普遍营养不良,小孩子再哭也是没有东西吃,我记忆深刻的是父亲上炕与弟弟下坡。

      镜头14:父亲上炕

      那时候我们一家六口人挤在一个土炕上睡觉,一般土炕的炕厢有80公分高,为方便小孩子上下,都会在炕厢挖一个窑窝。父亲吃过晚饭后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上炕时要踩着窑窝上,不然上不去。

      镜头15:弟弟下坡

      大食堂离我家约300米的距离,要下一个约50米长的石头坡,很不好走。母亲抱着妹妹带着我和弟弟到食堂吃饭,每次到下坡时就不肯走路,要大人抱,不抱就哭。无奈母亲只好带着我们走另一条较为平坦的路,舍近求远多走200多米路。长大后提起哭坡的事,弟弟说他隐约记得下坡时总是哭,至于为什么,他也记不清楚,其实就是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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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八:我的经历 

     年幼的我,搜寻能吃的东西填饱肚子,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

      镜头16 :油灯爆米花

      晚上,我用针扎住玉米粒,放在油灯上烤,随着温度的升高,玉米粒会发出微弱的噼噼啪啪声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吃上几粒油灯爆米花,能安慰一下辘辘饥肠,当然油灯烤棉花籽会更香。

      镜头17:小红薯和小胡萝卜

      成天围着食堂转,总会有收获。做饭的婶婶在大盆里洗红薯、胡萝卜时,总会留下一些拇指大小的红薯、胡萝卜,我就在浑浊的泥水中把它捞出来吃了。

       镜头18:吃棉油饼

      棉油饼是棉花籽剥壳榨油后的渣子,一般喂牲口和做肥料用。队里的棉油饼,堆放在一个烂窑里,我每天都要光顾这个烂窑,抓几把棉油饼吃。这个棉油饼,吃着没有什么怪味,但它很燥,吃多了上火拉不下。

       镜头19:佯装赶牲口,偷吃玉米渣     

     “尾巴”是我的发小,他爷爷为食堂磨面。“尾巴”会带着我们佯装帮他爷爷赶牲口,围着磨圈转,趁他爷爷低头罗面的时候,抓一把玉米渣装在口袋里,然后呼啦一声跑开了,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吃,连皮带渣的生玉米,吃起来竟是那么香!

       镜头20:打落窗扇

      大食堂分开后,小食堂还设在益祥院里,在门房临巷道的墙上开了一个舀饭的窗口,窗口下面就是锅灶 。一次不到开饭时间,我们几个小孩实在太饿了,就用小拳头敲击窗扇,谁知这个窗户并不牢靠,没敲几下窗扇竟掉落了,听声音大概是掉到饭锅里了,我们一看大事不好,拔腿就跑,一直到吃饭的时间才敢回来。

       镜头21:面疙瘩

       这里说的面疙瘩,是面汤里仅有的几粒凝固成型的面块。每天早饭喝一碗面汤,不到一个小时就消化了,肚子就开始饿了,特别是在午饭前一个小时。我天真地想,既然这个时候最饿,那何不把早饭留一半在这个时候吃呢?面汤无法留,碗底的面疙瘩可以留下呀!说干就干,第二天吃饭时,我把碗底仅有的几粒面疙瘩包在准备好的  玉米叶里,几次忍住了拿出来吃的欲望,只等“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时刻。临近中午,实在忍不住了,掏出玉米叶包,坐着门前土坡上,准备享受这个美妙的时刻,谁知被我哥哥看见了,伸手一把就要抓走,争夺中,面疙瘩掉落地上,顺坡滚了几滚,淹没在膛土中,我的愿望化为泡影。我兄弟俩争夺面疙瘩的场景,成为好多年以后邻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场景九:幼儿园和学校  

       村里成立了幼儿园,孩子们自然是在幼儿园就餐。食堂分为三个等级:幼儿园的食堂吃的是正经粮食,且不定量尽饱吃;学校的食堂也是正经粮食,但是定量;社员的食堂则是淀粉馍,瓜菜代,且按数定量。我有幸上了幼儿园,每天能吃饱了,但好景不长,由于村小学招生人数不足,开学一个月后,就决定从幼儿园挑几个稍大的孩子补充到一年级,我又被选上了,继续享受定量的标准。

        镜头22 :面汤换馍

      上一年级时, 学校食堂晚饭是面汤,家里人是大食堂的淀粉馍,我总是把面汤舀回来后和家里人换着吃。这样我能吃上馍,家里人也能喝点汤。一次下课后我从家里取来磁盔舀饭,做饭的邻居大嫂正在吃饭,看见我端着半磁盔面汤,热情地把她正吃的半碗汤也倒到里面,多舀了半碗饭,我很感激她,记住她的好。

        镜头23:滚坡馍

       上二年级时,一天下午跟几个大同学逃学去墙底村看戏。回来时碰着父亲,父亲到棉花地拔了几个蔓菁给我们吃,生蔓菁有辛辣味,我们哪管这些,手指头粗的蔓菁根,捋一下泥土,咔嚓两下就吃完了。到学校后,老师们正在吃晚饭,我们低着头也不说话,被老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最后还是发给了我们二两馍。我们几个拿着馍, 庆幸老师没有过分难为我们。一个小伙伴下坡时被路上的小孩尿滑倒了, 手中的馍摔掉了,馍顺着土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更可悲的馍滚到沟底时掉到一个深坑里,捡不上来。这个小伙伴欲哭无泪,我们只好一起回到学校,向老师说明情况,老师看到其他人手里还拿着馍,唯独这个小伙伴两手空空,就确认了我们的陈述的真实性,给这个小伙伴补发了一个馍。

        镜头24:半碗饭

      学校食堂的饭票分为一碗、半碗两种,在实践中我发现舀两个半碗比一碗要多,因此我就半碗半碗地舀。但我这点小聪明比不上黄元治同学,他离家近,先领一次饭票,从家里取来碗后,再领一回饭票。这是几年前说起学校的旧事,黄元治向我“坦白”的。

        镜头25:筷子扎喉咙

       在学校吃饭,同学们都喜欢把筷子用绳子串起来,这样不容易丢。一次在等待开饭的时候,同学们打打闹闹的天性发挥到极致,一个叫常拽的女同学奔跑中不慎跌倒,串起来的筷子来不及撒手,一只筷子就扎进她的喉咙,管伙的张英顺大哥过来扶起小常拽,审视了一番,把扎在喉咙的筷子拔下来。筷子扎进去5公分的部分染成了红色,还好没有伤住要害,伤口出血不多,贴了胶布,几天就好了。

     【后记】《故里旧事 ● 吃食堂饭》总算写完了,掩“键”而思,心潮汹涌。回忆过去不堪回首的情景,无言的酸楚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几次都几乎写不下去,想就此作罢。但觉得有必要把亲身的经历如实记录下来,“让事实说话”,事实不是谎言能够掩盖。我还是坚持把它写完了,文中的事实都是真事,人名地名经得起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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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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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栓奎,灵宝函谷关西留村人,文学爱好者。 1973年入伍,海军东海舰队服役。转业在三门峡市政府工作,2014年退休,现居住三门峡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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