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01

睡前，突然想起澳大利亚作家泰格特的小说，《窗》。

其实，这样表述是不准确的。在我，是想起了下面的故事，然后借助网络，才记起了作家和作品的名字：

一家医院，一间窄小的病房，一扇窗，一个靠窗的病人，另一个不靠窗的病人。

每天，靠窗的病人为不靠窗病人描述窗外灿烂美好的一切。

某夜，靠窗病人病危，不靠窗病人纹丝不动。

然后，靠窗病人病逝。

不靠窗的病人，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窗口。

然后发现：

窗口外面，只是一堵光秃秃的墙。

故事要告诉你什么。你看见了什么。这是两个不同的答案。

在我，看见生活的真相就是那堵光秃秃的墙。

只是，有人看见了春天与无尽的风景；有人只是看见一堵墙。

关于生活是什么，有太多精彩的比喻：

在鲁迅，那是一间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

在房龙，那是走出就会受到惩罚的宁静的无知山谷。

在钱钟书，那是一座围困你身体和灵魂的城。

在卡夫卡，那是一座你无法进入的城堡。

无论是墙、围城还是铁屋子，都是对人生的限定。在本质上我们都是孤独的不自由的被围困的，有所不同的只是你的态度：
有人乐在城中。

有人试图打破铁屋，冲出围城。

有人努力在墙上开一扇小小的窗。

有人在墙上描绘创作无边的风景。

廖一梅说：每个人在本质上过的是一样的日子，不一样的是你的心在感受什么。

生活，从表面上看所有人大抵相同，特别是在这为疫情所困足之时，日子更是平静寻常，然而感受却各有模样：

你在感受着什么，你感受到的是什么。

年轻时，总以为生活在别处。

以为更换一个单位，一个城市，一种生活方式，然后便可以成为自己，便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

走过漫长岁月，赏鉴过无数风景，突然发现光秃秃的墙上也有人创造出别一种天地，别一种风月。

如木心所言：艺术家凭内心无尽的剧情而创作。

但内心无尽的剧情，需要你看见天地万物，赏鉴自然风景，渡越万千人生。

此谓之，见天地风景。

02

对钟南山的了解，是从几张图片开始的。

铺天盖地的报道里，我看见了这位84岁老人的疲惫、孤独还有无奈；看见了他内敛、克制和微微压抑着的内心情感；即便如此，公众还是看到了他一次又一次无法抑制的泪水。

84岁的耄耋老人，在我们的印象里，应该闲适从容地安享晚年，然而钟老却依然精神矍铄步履匆忙地奔波在战“疫”第一线。

作为如今依然坚持坐诊的医生，我想他的一生一定看到太多的苦痛不幸，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然而，劝说别人“没什么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的他却逆流而上，冲上战“疫”前线。

一位84岁的老人，一生经历遭遇了些什么；是怎样的情怀支撑着他非如此——冲锋上阵不可呢。

看到一则对他的采访：

有一个病人从很远来，是一个小女孩，我们给她做了一个（检查），就是肺里头很多很细的小点状的病变。病人没有什么太多症状，我就给她用了一些药。

我说不要紧，这个病人，我用一些药能够好转。

但是经过一段用药以后恶化了，后来再经过一些检查，发现她痰里头有结核菌。尽管这个女孩子后来也好了，经过一段治疗各方面恢复了。

而我用这个药呢，是正好会使得这个结核恶化的，方向完全错了，诊断错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

没有任何避讳，他如此坦诚又带着无限自责的，面向公众讲述出来。

他为何如此坦诚正直，眼中又为何如此多的深情和热泪。

那是他对百姓对众生，深切悲悯的情怀。

我记起了罗素在《我为何而生》开篇里的一段话：

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

是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是这种纯洁而强烈的悲悯情怀支撑着这位老人奋不顾身逆行而上，去关爱救助更多的人。

在肆虐的疫情面前，在遍地的灾难之中，他看见了平凡民众的苦痛，一如自已正置身于这种苦难与不幸之中，他变得如此柔软，如此深情，他懂得共情与悲悯，并把这种同情与悲悯施之于人民大众身上。

众生之苦，让一个人懂得了柔软与悲悯。

此谓之，见平凡众生。

03

从中师毕业至今，从事教师这个职业已经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中，我目睹着诸多同事朋友怎样一天天地遗失着自己。

看着他们的热爱和激情怎样一天天地消退，迷失；看着他们的身体与内心怎样一天天地疲惫，倦怠；看着他们对学生与工作怎样一天天冷漠，淡然……

其实，我也曾经甚至一直如他们一样经历着内心的劫难，如他们一样地沉沦和堕落。

如果，非要找一些优点，只不过比他们多了一些清醒着的苦痛，多了一些自我救赎的尝试；只不过在疲惫与倦怠之余，偶尔读读书，写上几行倔强的文字。

其实，很多职业，或者说每个职业大抵如此，既有你所看见的正面的美好，更有非浸淫其中所无法懂得的另一种真实。很多时候，真理的另一面也可能是真理。

比如，从事某种职业的父母，大多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来从事他的职业。因为他深知这一职业之苦，之弊，之暗黑和不自由。

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肿么办。

郭初阳说：《言说抵抗沉默》。

范美忠说：《行走反抗虚无》。

蔡朝阳说：《阅读抵抗荒诞》。

这里有一个关键词，抵抗。

其实需要抵抗的何止是职业的倦怠，更有人生的虚空与孤单，需要我们用尽一生的时间与力量去与之抗衡。

你之存在的证据，人生的意义，都在这对孤独与虚无的对抗之中产生和彰显。

木心先生说：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这是木心对自己最好的评价和定位。

时代黑暗，遭遇坎坷，无人理解，而他在暗黑之中，身披大雪，纷飞如诗。

他以纷飞的大雪，以大雪的洁白，以大雪洁白的光来与生命的时代的黑暗相对抗。

这就是木心，就是木心所在存在的价值。

而你，也注定将在与向你奔袭而来的黑暗——无论是贫穷、疾病、逆境、灾难、孤独、虚无的对抗中，遇见你自己，证明你自己。

此之谓，见自己。

我将，孤独地站在时间的河流旁
听风，听风带来花开的消息
看雨，看雨中云忧伤的泪水

见自然万物，天地风景

在清晨，在夜晚，在每一个寂寞的时刻
以纷飞的落叶

发出一封无人回复的信函
奏起一曲无人问津的歌谣

直到，茫茫众生之中，与自己相遇

PS:

其实，面对一堵墙来描述风景的靠窗的病人，对众生苦难有着悲悯情怀的钟南山，何尝不是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而孤独的木心，又何尝不是见天地见众生的至性至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