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篇文章》中,我说第二篇的医者非常优秀,虽然之前并未听说过他。后来我查了下,医者名为钟新渊,生平大多时间在江西出诊,同时买来了他的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今天的主角《医事杂记》。 钟老说他年轻时曾受西医“消炎”的影响,而用清热泻火的药。曾有个牙龈肿痛乃至面肿的患者,他断为炎症,用清热药来试图消炎,毫无寸效。病人转找了老医生,后者在他的处方基础上另加羌活、白芷、防风、细辛、赤芍,肿痛即消。 钟老由此意识到,“肿痛非一派清火热所能消散,寒凉药没有这个功效,反而会遏滞炎症渗出物”,而老医生加上了“辛散活血药,恰巧是运用火郁发之的指导思想而速效”。 虽说经过此次已有初步认识,但要完全化为自己的临床功夫,还须时间和经历。 钟老在后文中说到,有一次他自己牙龈发炎红肿,还是用的寒凉清热药,“红肿慢慢消退,可是随着炎症消退,发现齿龈与面颊粘膜接壤的地方,长了一小块乳头样息肉,半年之后在原地又发生牙龈炎,肿胀发紫,并连及息肉发炎。” 这时钟老终于在清热解毒药基础上,再“配伍荆芥、防风、白蒺藜、赤芍、丹皮、细辛”,“只四剂药不但牙龈炎症消退,息肉也随着消得无影无踪。” 经过多年临床后,钟老总结出了一个牙龈肿痛(风火牙病)的基本方,常常“一二剂肿消痛止”,方如:荆芥10、白芷10、银花10、连翘10、牛蒡子10、赤芍10、生地15、玄参15、川牛膝9、细辛2、生石决明30、薄荷5、甘草3。生石决明先煎15-20分钟,薄荷后入煎约1分钟,每服一剂,以半剂含漱吐出风涎,半剂内服。 专用寒凉治一切“炎症”,是目前临床仍较为普遍的弊端。除了钟老重点提出之外,我之前介绍的范文甫和蒲辅周两老,也都着重强调过。 比如范老惯用大黄附子细辛汤加减(生大黄9克,淡附子3克,细辛0.9克,玄明粉9克,姜半夏9克,生甘草3)来治乳蛾(扁桃体炎),并说不止乳蛾,凡是“寒包火征象者,皆可用之”
,“寒邪外束,非辛温不散,清凉之剂安可祛之”。 蒲老在书中亦明确总结道,“咽痛喉闭、乳蛾,治疗重在祛风,不在清热,用甘草、桔梗为主,要加祛风开闭之药,如僵蚕、蝉衣、蜂房、前胡、射干等。开寒闭亦需用麻黄、桂枝;表里两闭,亦可选用增损双解散、加味凉膈散;急喉痹亦可用六神丸。” 蒲老把上一段范老的经验也大体囊括进去了。而且,即便是“急喉痹”,蒲老给出的参考药“六神丸”中,仍有麝香冰片等辛通行气药,而不是一味清热凉血。 因为正如上述医者们所强调的,开闭发郁,是治疗此类肿痛的重点。而“开”之重任,非辛香药不可担任。风药又是其中占比较大运用较多的典型代表。 在这类疾患中,风药的作用,常被冠名为“祛风”。但这一词汇,并不太好理解,往往容易误会成,皮表受风,风阻表气,虽可能同时存在未解的外风,如外感初起,相应的卫表证尚明显。 但在外风不明显的情况下,或者说,风药用于此类肿痛的主要机理到底是什么? 我们惯常的中医用语其实已经给予答案了,如“祛风通络”,“祛风活络”等。祛风的结果或目的,是通络活络,那么可以理解为,风药的作用(之一)即通络活络。 唐宋方里,风药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唐宋医方钩沉》的编者对风药的评价为:“所谓风药,实为通络药,疏通经络,流通气血,恢复坏死组织的循环。” 因为通络活络,所以风药,有止痛的作用,如川芎蒿本蔓荆子细辛等风药常用来治对症的头痛。 因为通络活络,所以风药,又有消肿的作用,因为郁热瘀滞于血络,才造成了肿,又因不通而痛。 可见,虽同时必有郁热,但纯清热是无法快速有效达到治愈目的的,反而会导致治疗周期延长,甚至症状加重或复杂化,因气机会被寒凉药所遏滞。 但如何选用风药呢? 上文中蒲老的话其实已给出衡量标准,或偏于风寒、或偏于风热。 范老用的大黄附子细辛汤,明显是风寒束络,范老称其为“寒包火”,病人一般“其舌苔白,舌质微红”,对应的风药为细辛。 而蒲老举例中用“僵蚕蝉衣前胡”等,又明显偏于风热。 再看吴鞠通《温病条辨》中用于喉阻咽痛的“银翘马勃散”,连翘、牛蒡子、银花、射干、马勃。从组成来看属于热证,其中牛蒡子即为辛凉风药。 《温病条辨》另有一方,根据李东垣名方加减的“普济消毒饮去升麻柴胡黄芩黄连方”,连翘、薄荷、马勃、牛蒡子、芥穗、僵蚕、元参、银花、板蓝根、苦梗、甘草、芦根。这里,薄荷牛蒡子芥穗僵蚕,共同担任了风药开闭一职,亦明显属辛凉范畴。 又叶天士的一则医案,“风火上郁,耳后结核,目眶痛。少阳风火。薄荷、牛蒡子、前胡、象贝、连翘、黑栀皮、赤芍、生甘草。”薄荷牛蒡子前胡,仍是辛凉来开结。 举上述各家论述和用药,是为了提醒,风药固然不要忘了使用,但亦要选用对症的风药。 而不是一说风药,就只想到麻辛芎羌等。在风药这个庞大的群体里,仍有偏热偏凉偏猛偏缓偏燥偏润的各种细分。须根据具体情况选用合适的风药来通络开闭散结。 说到这里,还是不得不提到学习外感(伤寒温病)的又一个好处。因为,选用适当的风药,是外感中的基本功,不是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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