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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背后,是永远生猛,永远年轻的王小波

 自在飞花轻似烟 2023-07-08 发布于黑龙江

你好吗?今天我们来讲讲这本书——《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作者是王小波。

有人会问说王小波是谁?好像听说过很多个什么什么波,用他妻子李银河的形容,说“小波是一位浪漫骑士,一位行吟诗人,一位自由思想家。”那你就知道,这个人是很富有浪漫传奇色彩的。

他当过知青,当过民办教师、工人,他考上大学,拿到过美国匹兹堡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又学计算机。回国之后在大学任教,在四十岁的时候,王小波才正式踏入文坛,留下了很多作品。但四十五岁,他就因为心脏病骤然离世。

那他的代表作有小说《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黑铁时代》。杂文集可能很多人都听说过,《沉默的大多数》《我的精神家园》《思维的乐趣》,还有我们今天要讲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所以这本书是一个杂文的合集,里面总共有五十二篇文章,都很短。王小波还写过剧本,他和导演张元合著了《东宫·西宫》,在阿根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编剧奖,这部电影是同性恋题材。

在1992年,中国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还并不高,也不够理解。那王小波就和妻子李银河一起,对当时这个饱受争议的领域做了深入的调查和研究,他们出了一本合著,是社会学的书籍,叫作《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体透视》,这是填补了中国在同性恋研究方面的空白。

所以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比较主张独立思考,很有个性的人。那在了解王小波的作品之前,我们先来说说这个人,为什么他名气那么大?很多人还会自称是王小波名下“走狗”,打引号的“走狗”,就是他的高度认同的粉丝。

王小波出生在1952年,他们家里有五个孩子,他在男孩里排行老二,所以在自己的小说里,我们常常能够看到王小波给主角取名王二,就是带入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父亲多才多艺,是靠自学成为了大学教授,是一名逻辑学学者。他的母亲是一位家庭主妇,日子过得很节俭,那每次做饭都是水煮菜。洗完澡还逼孩子写节约用水的心得,和那个年代很多人特别像。

王小波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的父亲就遭遇了一次运动,被打成异己分子,受到了批评。那母亲就情绪波动很大,可是父亲竟然很幽默地给他取了个名字,说这只是小小的一个波折,所以叫小波。

他出生后三岁就被查出患了软骨病,他长了一个大头,还因为缺钙长成了鸡胸,肋骨外翻,但他小的时候很顽皮。因为缺钙,他的身子很柔软,他就能够把两条腿都盘到脖子后面,看起来像一个螃蟹。后来又因为常年补钙,到了青春期猛地长高,一年长二十五公分,成了一个又黑又高的人。好多同学都觉得王小波长得很磕碜,因为大嘴小眼睛,额头上还凸起两大块,表情呆呆的。所以班里同学叫他傻大个,怀疑他脑子有毛病。所以小的时候,他其实就像一个小小的异类。

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王小波就喜欢到父亲的柜子里面偷书看,看什么呢?莎士比亚戏剧、《傲慢与偏见》《十日谈》那这些书,大人们都是锁起来的,那哥哥就去教唆他说你去偷书,你小,身体也单薄,爸爸就不好意思揍你,但他每次都挨揍。后来王小波把这个也写在书里,说:“在揍我这件事上,我爸爸显然不够绅士。”你看他好幽默。

王小波喜欢读书,记忆力也好。他在一二年级的时候就能够背诵马雅可夫斯基的长诗,还读完了《十万个为什么》,成了全家的顾问。他最喜欢的是马克·吐温的《哈克·费恩历险记》,读到最后,这本书那个书页都被他翻碎了,所以后来他也成了一个喜欢到处旅行的人。

那王小波在上初中的时候,1969年,他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前往云南陇川县弄巴农场去插队,他对即将到来的知青生活充满了期待,还安慰列车上的同伴说:“人就像一滴滴在桌布上的墨水,到了哪里都可以向四周慢慢地扩散。”

到了农场,他先是被安排去捡粪,后来又去插秧,负责喂牛也喂猪。这个日子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过得很无趣,但在那个年代,很多人就被教条化,像个工具人,思维僵硬,逆来顺受。王小波觉得跟他们没话可说,而且见惯了人在平庸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消沉下去,所以他对人的思想独立就有非常强烈的渴望。就是这段在农场的经历,让王小波写出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是王小波的代表作品。

如果你从来没有看过王小波,那应该从这一本进来,因为这本书很能代表他的风格,每一篇都不长,短短的,很容易就看完,有空了就读一小段。但是他气质鲜明,首先有脾气,王小波说:“我反对无趣,反对庄严肃穆的假正经。”那第二他有意思,书里说:“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艺术的源泉。”第三他有深度,他说:“我们这个社会里只有两种人,一种编写生活的脚本,另一种去演出这些脚本。”你要成为哪种人?

书中的短文涉及到了女权主义、科学和迷信、小说创作、同性恋、知识分子等等话题,其中很多观点在上世纪90年代,点燃了一代人的青春。《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就是其中一篇文章,拿来做了这本书的书名。

文章很短,开篇的一句说:“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个句子写得好,好在哪里呢?它有诗的韵律,这就是王小波的语言风格,而且他很幽默,有一些点出乎人的意料。


那你说王小波觉得日子就美好到一望无垠吗?不是,他很快就察觉到这些动物的生活层次很低,为什么呢?因为人类来了,人类给动物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那这种有主题的生活是很悲惨的,有的负责干活到死,有的负责交配,成为生育机器,有的负责长肉,挨宰被吃掉。

农场里有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在名分上它是肉猪,长得又黑又瘦,这头猪拒绝被关起来,所以它老往外跑,一米多高的围栏一跃而过,身手敏捷,像山羊一样。然后它拒绝被阉割,目光灼灼,要是谁敢拿刀靠近,它就一通大吼,把人吓走。

这头猪对食物的挑剔也让人很吃惊,在那个年代,它只吃细米糠熬的粥,其它的一概不吃,就引得同伴们眼红嫉妒。更神奇的是,这头猪吃饱了以后,它不在圈里躺着睡觉,它非要跳上房顶晒太阳。它还会模仿各种声音,学汽车,学拖拉机,叫声都特别像。

知青们都很喜欢它呀,这成了一个传奇,觉得哎呀这个猪特立独行,活得潇洒。王小波更是尊称它一声猪兄。他就写有一次,猪兄兴致勃勃地模仿汽车鸣笛声,由于它模仿得太过惟妙惟肖,以至于误导了平时听汽笛声收工的知青,他们就以为该下班了,提早收工了一个小时。这一下农活就没干完,那长久以来,农场领导就很讨厌这头猪,因为它事事不听安排,处处与众不同,一直让人很头疼。所以领导们开了一个会,把猪兄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怎么专政呢?就是要捕杀它呀。

但王小波不担心,因为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哪怕一百个人也逮不住它。可是没想到领导动了真格的,三十几个人由指导员率领,手持五四式手枪和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准备捕杀它。

这下王小波陷入了大大的矛盾中,按照它跟猪兄的交情,这个时候应该毫无疑问站在猪的一边,挥舞两把杀猪刀,冲出去跟猪兄并肩战斗。但是他退缩了,他有一个极为现实的理由,就是不敢对抗领导。那剩下猪兄一个人面对火枪的围攻,猎狗的撕咬,它的表现是什么呢?

这头猪始终不肯投降,冷静地和大家周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至极。从此以后,猪兄再也没有回来。有一次,书中的“我”——王小波在甘蔗地里见过它一次,猪兄已经长出了獠牙,尽管还认识我,但已经不允许我走近了。

仔细想想,这是在写猪吗?你们自己评论。

那在文章的结尾,王小波说:“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许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牛吧!我就立即想起原来亦舒的小说里说:“逼人的一向是生活。”生活是把杀猪刀,杀尽你我身上的锐气。你会说这真是没办法,我原来想怎么怎么样,后来活成了讨厌的人;我原来想要反抗的,可是反抗了我就失去了房子、地位和工资,我原本想要跟那个人纵身入山海,可是困在了厨房里。但自从王小波遇到了猪兄,他的发现是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而那些放弃特立独行,一味被生活所逼迫的人,我在想要不要反思一下,为什么生活只杀猪和你?

所以读这篇文章真是绝了,你任何时候翻开来看一遍,都感觉到永远生猛,永远年轻,这就是王小波的特点。

书中还有一篇文章叫《肚子里的战争》,让人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完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这个文章里讲说:“我有一回生病住了医院,医院里没有大夫,只有工农兵出身的卫生员,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夫都下放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那这帮卫生员是怎么治病的呢?看过了化验单,拿听诊器,全身上下听了个遍,然后问我说:“你得了什么病?”那我的病一看就知道,浑身像隔夜茶水的颜色,正在闹黄疸。我就告诉卫生员说:“估计是肝炎引起的。”卫生员又问:“那该怎么办?”我就说:“你给我开点维生素吧。”

就这样,病人自己把自己的病给看了。那为了不把病传染给队里的其他人,我还是选择了住院。这个住院期间就比较闲,也没有别的什么消遣,干什么呢?就看卫生员们给别人开刀。你说这个还能围观的?就是因为不专业,我们来看看这个荒谬的场面。

因为当地常常没有电,有电的时候电压也不稳,所以手术室四面全是玻璃窗,到了下午两点阳光最好,那就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术,否则看不清楚。全院的病人就围在那个玻璃外面看,互相打赌说几个小时,那个拿刀子的人能找到阑尾。

我当时就看了好几个手术,发现没有一个手术能在一个小时内找到阑尾的。因为好几位大夫都是部队骡马卫生员出身,他们就说:“这个人的盲肠太难找了,因为马和骡子的盲肠比人的大多了。”所以后来闲着没事聊天的时候,我就对那几个卫生员说,说你们对人的下水不熟悉,就别给人开刀了。你猜他们怎么说?“越是不熟就越是要动,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那这还不算最荒唐的,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每次手术,他们都让一个新手来做,为什么呢?因为你已经战斗过一回了,那么为了让大家都有机会学习战斗,所以每次都要换一个新手。那这个盲肠就总是找不着,刀口开在什么部位,开多大,就完全凭个人兴趣。

王小波说:“但我必须说他们一句好话,虽然有些刀口偏左,有些刀口偏右,还有一些开在中央,但所有的刀口都开在了肚子上,这实属难能可贵。”这种反讽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了有些事怎么这么荒唐呢?虽说那位捏着活人肠子上下倒腾的主刀大叔,自称是在学习战争,但我,文中的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胡闹。

所以这篇文章写到:“一切人间的荒唐事,整个社会的环境虽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闹事的人在借酒撒疯。”因为胡闹总是很开心嘛,为了让我开心,所以无视别人的尊严,无视基本的规则,把专业踩在脚下。文中进一步说:“不管社会怎么样,个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的,在那个非理性的时代,有些命运是个人无法抵抗的,但这句话非常重要——“不管社会怎么样,个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简直可以用来评论一切坏事。

王小波十分欣赏哲学家罗素,他推崇理性,所以书里有一篇文章叫作《科学的美好》,他写到:“正如罗素先生所说,近代以来,科学建立了一种理性的权威,这种权威和以往任何一种权威不同,因为科学的道理不同于夫子曰,也不同于红头文件,科学家发表的结果不需要凭借自己的身份来让人相信。科学和人类其他事业完全不同,它是一种平等的事业。”然后他讲:“真正的科学,没有在中国诞生,这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没有平等。打从孔孟到今讲的全是尊卑有序。”

这个观点非常直接,有人可能觉得特别刺耳。

那王小波有一个特点,其实他在讲话的时候,只要他真心相信这句话,就不太顾及别人的争议,这也是特立独行的表现。

比如其中有一篇文章叫《我看国学》,话就说得非常狠。王小波觉得孔子一本正经地说些大实话,是个挺可爱的老天真。他数落学生,就像老太太数落孙子一样,很亲切。那至于见解就很一般。你先别着急,再往下听。

他说孟子,那对孟子的批判就更直接了,说:“孟子的思想我一点儿都不赞成,有人说他思维缜密,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孟子基本的方法是推己及人,有的时候推己及不了人,就说人家是禽兽、小人,这般凶巴巴、恶狠狠的劲头,实在不讨人喜欢。”还有二程、朱熹,都被王小波评价了一番,而且他的评价就这种风格,有点戏谑。

在文章中,他总结到:“如果说这就是中华文化遗产的主要部分,那我就要说,这点东西太少了,拢共就是人际关系里那么一点事,再加上后来的阴阳五行。这么多读书人研究了两千年,实在太过分。”

我相信很多书友听到这里,也许会非常愤怒,表示我不赞同,我不理解。可是如果看过王小波更多的作品,你就会发现,即便孔子、孟子站在他的对面,他还会这么说。他坚持说自己相信的话,坚持说自己的独特见解。那骂完他也不妨听一听,再想一想,他说的话,有没有部分的道理。

比如梳理这篇文章——《对待知识的态度》,王小波说:“知识本身很诱人,学习本身就可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呢?他说:“学习文史知识的目的在于温故,有文史修养的人,生活在从过去到现在一个漫长的时间段里。那学习科学知识的目的在于知新,有科学知识的人可以预见将来,他生活在从现在到广阔无垠的未来。假如你什么都不学习,那就只能生活在现时现世的一个小圈子里,狭窄得很。”

这种狭窄我们都并不陌生,它不光体现在有很多的书你没有读过,有很多的知识你还没有掌握,人都是有局限的,或者阅历不够这些层面。更普遍的恐怕是在眼光和心态上,就对于我们不了解的,首先就说我反对,对于我们不认同的,首先就觉得应该踩在脚下,那这其实是浮躁和急功近利的一种表现,是有戾气的。大家也会认为有戾气不好,那纯粹都是鸡汤是毒害人的,成功学有很多是骗人的,但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明明有这样的认知,但是在行为上不能够言行一致呢?那取决于在根底上,很多人依然普遍认为学以致用,如果不是有用,学它干什么呢?如果你的有用和我的有用不一样,那你就成了我的敌人,这其实都非常狭窄。

王小波就在书里讲,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课堂上,他的数学教授对他们说:“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是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本身就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学数学,因为它本身就是好的;为什么要阅读经典,因为它本身就是好的。王小波赞赏科学,提倡说真话,就是他认为科学素质的根基是爱平等和爱自由。他又说比这还重要的只有一样,就是要爱智慧,为什么要爱智慧?因为智慧本身就是好的,不管它有没有用。

我在读到这段话的时候很感动,我们为什么要不计得失地去追求一样东西呢?可能很多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王小波就提醒我们,仅仅因为它本身就是好的。所以在王小波的人生追求中,除了智慧,还有一个词很重要,叫作有趣。

书里有一篇文章叫《文明与反讽》,它讲了个小故事。

据说在基督教早期有位传教士,他死后被封为圣徒,他被一群野蛮的异教徒抓住了,然后就串在烤架上用文火烤着,准备拿他做一道菜。这个圣徒就看到自己身体的下半截被烤得嗞嗞地冒泡,上半截还纹丝不动,他就说:“下面已经烤好了,该翻个个儿了。”可是,你看你笑了,我笑了,野蛮人听了并不笑,为什么呢?因为总得有一定程度的文明,你才能够理解这种幽默,所以幽默的圣徒就这样没滋没味地被人吃掉了。

那王小波说:“任何一个文明都应该允许反讽的存在,以便防止人把事情干到没滋没味的程度。”这就是他的想法,没滋没味的事就是无趣的,就是应该反对的。然后他写到这里就说:“这个故事恐怕不大可信,我再举点例子。”他就举了维多利亚时期的事情,说:“英国那会儿社会风气极为假正经,上等人说话都不提到腰以下的部位,那餐桌上上一道鸡胸脯,就叫白肉,鸡大腿叫黑肉。”在王小波看来,这纯属脑子有毛病,“人要是连鸡的胸脯和大腿都不敢面对,就应该去吃砖头。”朋友们去看历史,知道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就是禁欲,那个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连脚趾头露出来都应该去死,可是很奇怪,那个时代,恰恰是一些地下的色情文学最为泛滥和发达的时候。

所以王小波说:“问题不在于该不该禁欲,而在于这样搞实在是没劲透了。”他很清晰地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就是我相信总有人会渴望有趣的事情,讨厌呆板无趣的生活,假如我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这是我对生活主要的要求。

在2016年的时候,有一个电视剧热播叫《欢乐颂》,其中有一个情节,就是那个中产的帅哥医生,因为渴望过王小波式的生活,就是有趣的爱情,有趣的社交,要跟那个不看书、没文化的美少女分手。那美少女就宣称她要下载王小波所有的文章恶补,用王小波式的恋爱再度追回心上人,这其实是在向王小波致敬。

最近非常红的董宇辉就说,王小波这人长得丑,但灵魂有趣。王小波的确有趣,但有趣不是最核心的,他的魅力是什么呢?在我看来,王小波最大的魅力是不服,他总是对着干。在这本书里,我们就可以看到,他和时光作对,和庸常作对,和别人的不理解作对,和传统的思维作对,和生活作对,他就是本能地在抵抗着什么,捍卫着什么。我一直在想说,他到底捍卫什么呢?把这本书翻来倒去地看,你去找答案,我后来读到他的一句话,觉得就是这个。

王小波说:“你在家里,在单位认识的人面前,你被当成一个人看,你被尊重。但是在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可能会被当成东西对待。”他说:“我想在任何地方都被当成人,不是东西。”这就是尊严,捍卫尊严,捍卫自己的人味,这就是他想要的。那通过什么来捍卫呢?这个问题要是问一万个人,恐怕有一千个答案,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王小波的回答也很明确,就是智慧。他说:“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高兴。”

我每次读到这儿都觉得好赤诚,就这种真诚是非常动人的,所以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观点,你可以不理解他的选择和他的生活方式,但是,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智慧的人,就应该捍卫别人说话的权利。那借着这一次讲他的书,我们来说说王小波这个人,因为他非常有意思,他就是在践行特立独行。

他从农场返城之后就进工厂当了工人,工人当了两年,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了,第二年王小波去考大学,他就考进了中国人民大学学商贸。他在大学里面疯狂地看书,闲暇时间还创作小说跟诗歌,他把小说写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只有非常要好的朋友才可以看到。

你看说到这儿你就会发现,这个人和中国的大时代每一步都是紧密相连的,很多人就会有那个场景。在上世纪的80年代,人人对于知识是那么的饥渴,那书籍并不多,但每一本书都会翻烂为止,大家在传看,然后大家读诗歌,去拼命地学哲学。就是每个人都想在精神上面有趣和丰富。

那就在这个时期,王小波写了一个小说叫作《绿毛水怪》,这部作品给他带来了爱情和李银河。那是1977年,李银河就在朋友那读到了手抄本《绿毛水怪》,她就被小说呈现的那种美好灵魂所吸引,觉得这个人好干净,而且很有意思,然后她就想要见一下王小波,觉得这是一个跟她心有灵犀的人。

后来李银河描述那种感觉,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很诗意。那怀揣着这样的期待,李银河就去采访王小波,两个人见了面,后来谈恋爱。那王小波长得丑,李银河谈着谈着就觉得自个亏了,想要分手。然后王小波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开头列了一大堆酒名,说:“你从这信纸上一定能闻到二锅头、五粮液、竹叶青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就应该感谢王小波,然后接着说:“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接下来讲,“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啊!”这句话把李银河给气乐了,两个人就继续交往。你看人幽默多重要。

那后来王小波就公开地在文章中写自己的这张丑脸,他给李银河写情书说:“你好哇!李银河,一想起你,我这张丑脸就会泛起微笑。如果你喜欢别人我会哭,但我还是喜欢你,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每次读到这段话,我都觉得很甜。

王小波非常真诚,那李银河也很浪漫,她爱帅哥也爱有趣的灵魂,那两个人的审美都很丰富,所以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那王小波就很有创造力,他把情书写在一摞五线谱上,很得意,说:“我想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到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后来我去参加一个书店的活动,他们就给了每人一张五线谱,让你把喜欢的句子写在五线谱上,我觉得这个特别有创意。我就在想将来我出书的时候,应该附一个这个手抄本,就是用五线谱来做稿纸,你觉得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那后来,王小波跟李银河的情书就结集出版了,名字叫《爱你就像爱生命》,我还曾经请李银河老师来录过节目,就讲过这本书。1980年的时候,王小波跟李银河在北京结婚,那两个人都是务虚的人,那日子就过得非常随意,看看一对不接地气的文艺男女,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李银河做饭很难吃,所以就老在家里囤饼干,饿了就吃饼干。王小波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会给自己炒菜,有的时候不想炒菜,就买几个松花蛋回来,然后李银河特别高兴说:“哇!今天有好吃的了。”然后王小波的妈妈就叹气,说:“这一对宝贝放在一起吃什么呀?吃精神吗?就差给他们脖子上各拴一块大饼了。”这别人看起来都发愁。

然后他的哥哥就说:“我毫不怀疑他们两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极其丰富和高尚的精神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练就了吃风拉屎的本事。”所以所谓的苦,其实是一种心理感受,当这两个人的精神极度和谐,然后非常愉快的时候,一点点的物质就能够让他满足。那相反,如果物质上非常丰富,人在为精神吃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很难摆脱。

我们讲很多经典,都是这样的例子。

那在1982年的时候,李银河到匹兹堡大学去留学,两年后王小波就去陪读,他是家属。那在美国的期间,王小波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他们两个的生活全靠李银河每个月的奖学金支撑——380美金,就非常窘迫。那要维持生计怎么办呢?李银河就到饭馆做服务员,王小波就到后厨洗盘子。那有一段时间,李银河一个人打三份工,还得抽空学英语、读博士,有一次在课堂上就累晕过去了,那朋友们都说王小波怎么不去多干点活呢?李银河就解释说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不舍得让他去干粗活。

就在这段时间,王小波在李银河的支持下完成了《黄金时代》的大部分书稿,这是他时代三部曲中最重要的一部,在我看来,也是王小波最好的小说。即便生活这么艰难,但有意思的人还是能把日子过得有意思。那一有空,他们就穷游在路上,游历了整个北美大陆。王小波买了一个旧车——福特,那个车又大又长,有棱有角,他就跟李银河一起公路旅行。

这里面有一段特别逗,说王小波的车技并不好,他能把车开直,但是没有办法把握路况。那李银河刚好相反,她能把握路况,但是老把车开歪,两个人觉得太完美了,你就配合得很好,就这样游完了北美。然后又去了欧洲,去了法国、意大利、梵蒂冈、德国、荷兰、希腊很多国家,这就是王小波少年时候的梦想照进了现实。他们还到森林里面去探险,就看过那些书,就像种子一样发芽了,长成了他们的实际生活。

在几十年后,李银河还时常回忆两个人一起在欧美游荡的日子。上世纪80年代末,两个人就回国了,李银河在北大当教授,那王小波作为家属,就被安排在计算机房维护设备。在北大待了三年,王小波没有编制,也没有职工福利,那后来他去了人大。那段时间,王小波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他说:“我老婆当教授,我狗屁不是,哀乐中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那李银河就安慰他说:“你好好写小说,你是无价之宝。”

你看,有一种信任叫作我爱你,叫作王小波和李银河,就真美好。在他们两个回国之后,80年代,是中国纯文学发展的黄金时代,莫言、残雪、路遥、贾平凹、苏童等等这些人大放异彩,可是王小波的小说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也特立独行,就是说的都是大白话,然后又有很多的性描写。王小波把自己的小说投给十几家出版社,别人在纯文学领域红红火火,可是他遭遇的全是退稿。

王小波第一本正式出版的小说是《唐人故事秘传》,是哥哥出资帮他出的。第二本就是《黄金时代》。1991年,《黄金时代》获得了台湾联合报中篇小说奖,王小波就得到了二十五万台币的奖励,这简直让他信心大增,他立即辞掉了人大讲师的工作,专心写作,这个时候已经四十岁了。

但是现实很残酷,因为《黄金时代》里面大量的这种性描写,被称为黄色,它的销量并不好,而且在大陆就没有出版社敢出。有一位叫作赵洁平的编辑看到《黄金时代》以后,大吃一惊,说我平时看政治著作,但王小波的小说以一种更实际的方式,企图打破僵化的思想圈,他觉得这真是个好小说,就自作主张出版了这本书,那为此还受到了批评,差点丢了工作。那本书只印了五千本,都没卖出去。

国内的作家也没有人承认王小波,大家知道他写得很多,就叫他业余作家。王小波说:“听说有个文学圈,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小波一直在写,但他的作品受众很小,就只在朋友、编辑和大学生之间悄悄地流行,整个出版行业里面都几乎没有人知道。

在1995年,朱伟先生接手主编《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可能还记得这本杂志,非常好的杂志,他就邀请王小波开专栏。这个专栏一直写到1997年,在这个时期,王小波重要的思想随笔都发表在《三联》上,后来结集出版。他的风格就是辛辣、有趣,会批评很多现实中大家都见过,甚至无动于衷,但实际上很荒谬的现象,所以就吸引了一批口味独特的有思想的读者,《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就是这批文章的结集。

在1996年,李银河到剑桥去做访问学者,王小波本来想一起去,可是为了照顾母亲,他还是留在了北京,两个人就分隔两地了。那天王小波送李银河去机场,两个人道别,公众场合也很害羞,不敢有什么亲密举动,王小波只是用力地搂了一下李银河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这一走就是永别。

1997年4月10号的晚上,邻居们听到王小波声嘶力竭的惨叫,然后要去看看,又没声音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他们还没见到王小波出门,就去查看,推开门的那一瞬,那个情景,就是王小波头顶着墙壁,倒在地上,人已经过世了。他的身体弓着,额头上有疤痕,墙上还有牙齿划过的痕迹,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的弟弟赶到现场说他是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再痛苦离世的。后来有尸检的结果,知道他的死因是王小波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血栓引起了心力衰竭而死。那那个时候,李银河是在英国,她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对方说你家里出了点事,赶紧回家。李银河就往机场赶,朋友跟她讲说王小波是个诗人,走得也特别诗意,李银河一下子就虚脱了,他们就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就在去世的当天,王小波还是在拼命写作,他几乎整天都坐在电脑前,那个房子的桌子上面还放着一叠没有完成的手稿,那是小说《黑铁时代》。在他去世前九天,有一位编辑李静见了王小波一次,李静很早就喜欢王小波的作品,她一直在想要帮王小波出版《红拂夜奔》,但是也很可惜,就是没有完成这件事。他们见面的时候,王小波就给她看,他有一个刚刚办下来不久的货车驾驶执照,说实在要是混不下去了,我就干这个。告别的时候,王小波提着一只旧塑料暖瓶,就把李静送到大门口,说:“再见,我去打水。”李静说我看见他,走路的脚步很慢,衣服很旧,暖瓶很破。

就在他去世的那天,王小波曾经给好朋友刘晓阳写过一封信,提到说自己要出一本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这本书现在就被再版了很多次了,可是那是王小波没有看到的一个愿望。他在信里说:“在一个喧嚣的话语权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办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是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他就是在讲,不管生活怎么对待你,你要为自己的自由和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封信写完几个小时后,他就因为病痛告别了人世,但是对于知识和自由的追求,他一直坚持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在他生前,他自己推着自行车到小书摊去推销自己的《黄金时代》,那个书12块8一本卖了三年都没卖完,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王小波过世以后,他突然就火了,名声大噪,火遍了全世界。

1997年以后,王小波的全集、选集一版再版,到今天,《时代三部曲》累计销量已经过了千万册,他成了一代年轻人的精神教父。那在《黄金时代》里,王二二十来岁,再大的笼子也关不住他,书里写:“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这段话写得多好,它自己长脚,走得很远,温暖了很多年轻人。很多人就是凭借你读不读王小波,你是否理解王小波,作为彼此认同的一个暗号,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默契,叫作志同道合。《爱你就像爱生命》里面有一段话说:“我来这世界,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是来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夕阳何时落下。”对,这段话后来舞蹈家杨丽萍也引用过,每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都有自己对于生命的理解,而且都要坚持到底。

每年的4月11号是王小波的忌日,李银河都要去给他扫墓,那个墓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周围摆满了读者送来的各种东西,有烟,有二锅头,还有读者手写的王小波的文字,还有一些书。那前两年的一次文集发布会上,那记者就问李银河说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最想问王小波一个什么问题?李银河说:“我想问小波,人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你的灵魂还在不在?”听到这里你不要哭,王小波和李银河是我见到的一对非常美好的伴侣,那么生动 ,那么有趣 ,那么自由。

李银河就在自己的微博里写说:“既然世界上还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事是科学不能解释的,我就假定你的灵魂还活在另外一个平衡世界,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梦中相见,我也和你一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在这个世界上再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就去你那里跟你会合。那时候,我们仍然手拉着手,俯瞰这个小小的世界,看这些小小的人,看他们的生老病死,看他们悲欢离合,只是旁观,并不参与,轻松愉快,暗自发笑,我们都曾经活过、写过,而且相互爱过,也算没有白白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段短暂的旅程。”

就像王小波在小说《万寿寺》结尾的那句话,“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那些活在诗意世界里面的人,都有能力在精神层面为自己打开一个平行的世界,不管他在哪里。

所以每一个困在生活里的人,不妨读一读这本《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拓开一条通往平行世界的生路,不庸俗,不受锤。


在五月份有王小波的生日,祝他生日快乐,今天我们依然怀念这位特立独行的作家,依然需要更多特立独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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