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高艺玮,笔名日月。喜欢文学创作,爱好硬笔书法。硬笔书法作品获全国大赛等级奖,作品在澳大利亚展览。 那时,牛家坳的人是不愿意离开家乡去城市谋生的。哪怕是在城市里能够找到稳定的工作。牛家坳的人本能的认为,只有奸懒馋滑,在牛家坳混不下去了的二流子和没有女孩儿跟他钻苞米地的人,才会进城讨生活的。城里的工厂来牛家坳招工时,牛家坳的年轻人都会问一句:城里有苞米地吗?招工的人没明白什么意思的懵懂表情,让问话的人不屑的说:没有苞米地,那去城里有啥意思啊? 牛家坳一马平川,周围环山。东山与西山的距离,马得跑一天。这么广阔的土地,牛家坳的人根本就耕种不过来。所以牛家坳的土地基本荒废了一半儿。牛家坳的人,都住在西边。西边的土地年复一年播种收割苞米。东边的土地经年累月的荒芜着。当苞米长到近一人高时,年轻人就开始成双成对的钻苞米地了。孩子钻过苞米地的事情儿,被家长知道了,男孩子父母就开始给孩子张罗婚事了。今年钻进苞米地,明年怀里抱娃娃儿,这是牛家坳的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儿。后来一条南北方向的铁轨,在牛家坳中间穿过。轨道西边依旧是苞米地,轨道东边依旧荒芜着。经常灌进耳朵里的火车行进时发出来的轰隆隆的声音,让牛家坳的年轻人,偶尔有了走出牛家坳,去看看外边世界的想法。只是碍于心中分量极重的苞米地,年轻人还是不肯走出牛家坳。 不过呢,事情总会有例外,牛家坳最西边的老杨家的儿子杨占官,在牛家坳还没有通火车的时候,就跑到城里去了。有人说是杨占官钻苞米地时,挨了女孩儿一个耳光子。杨占官没面子在牛家坳呆下去了,就跑到了城里。牛家坳的老人们经常说:偶尔能看到黑瞎子跨过铁轨,到牛家坳西边的苞米地里掰苞米。老人们说的很认真,应该有吓唬未成年人过早钻苞米地的成份。 那年,牛德庚十八岁,喜欢上了前院家的丫头马仙草。马仙草十六、七岁年龄,水灵灵的杏眼,柳条一样柔软的细腰,谁见了都喜欢。爷爷发现了这一苗头,皱了皱眉头,用力吸了一口二尺长的烟袋,随之,爷爷嘴里慢慢的吐出一缕烟雾。在烟雾缓缓上升的时候,爷爷若有所思的对牛德庚说:“西院家的羊倌托人捎话说他在厂里当车队队长了,明天他工作的那个工厂要来牛家坳招工。特意问你能去吗?爷爷的意思,你去城里工厂工作比在牛家坳有发展。好男儿志在四方,在牛家坳呆下去,除了钻苞米地,还能有什么出息。 爷爷说的羊倌,就是杨占官。牛家坳的老一辈人,都称呼杨占官为羊倌。牛德庚比杨占官小十几岁,感觉杨占官像父亲辈人,自然不能叫杨占官为羊倌了。听完爷爷说的话,牛德庚心里动了一下,不过随即马仙草的魅影在脑海里闪现出来了。牛德庚心里嘀咕:感情你跟俺奶奶钻过苞米地了。 第二天早上,爷爷对牛德庚说今天别出去乱跑了,一会儿,拉他跟村里其他人去城里工厂做工的车子就来了。爷爷嘱咐牛德庚到了工厂好好干工作,也像羊倌一样风风光光的回牛家坳。想到城里没有苞米地,牛德庚就满脑子的不情愿。他心里惦记着马仙草,心想:假如自己去了城里,马仙草就会跟别人钻苞米地了。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事情儿,让牛德庚难以接受。于是,趁爷爷不注意,牛德庚拔腿向苞米地跑去。 牛德庚本能的感觉马仙草应该在苞米地。可能是真有心想事成这码事儿吧,牛德庚离苞米地还有一百多米远时,恍惚看到了马仙草钻进了苞米地。本来想跟马仙草钻苞米地,现在看到了马仙草钻进了苞米地,牛德庚心里咯噔一下,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牛德庚钻进了苞米地,追到了离马仙草十来米远时,看到马仙草跟三爷爷的孙子牛德草正在拥抱呢。牛德庚脑袋嗡的一声,两只眼睛直往外冒金花。牛德庚想喊一嗓子:黑瞎子来了。残存的一丝理性,让牛德庚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不过呢,牛德庚心有不甘,他突然间感觉四哥牛德草有些可恶。牛德庚顺手掰了一穗苞米,想朝牛德草扔去。这时候,前边传来了哼哧哼哧的声音。牛德庚抬头看过去,几米远处,一头黑瞎子,在另一条垄沟里掰苞米呢。牛德庚妈呀一声,转回身来,撒丫子似的拼命的向地头跑去。 刚跑到地头边的土路上,就听见快速的刹车声。一辆解放牌汽车停在了牛德庚身前。假如司机再晚一秒踩刹车,牛德庚就有可能灵魂飞进苞米地,去破坏牛德草跟马仙草的好事儿去了。 牛德庚惊魂未定间,解放牌汽车副驾驶的窗子伸出个人头对牛德庚喊了起来:德庚,你爷爷都急死了,都这时候了,你还在钻苞米地。你小子慌慌张张的样子,钻苞米地失败了?赶紧上车。 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不由分说的把牛德庚往车上推,车上的人纷纷伸出手来拉扯牛德庚。这样,惊魂未定的牛德庚,就坐在了开往城里的解放牌汽车上。 刚才训斥牛德庚的正是牛家坳出去的杨占官。这次回牛家坳招工,杨占官有衣锦还乡的感觉;他没有亲自开车,而是带了个司机。杨占官这次回牛家坳招工,加上牛德庚,一共招了七个人。这成绩相当的不错,主要是杨占官的示范效应。家长们看着坐车回来的羊倌,自然也希望自家的孩子也有个好前途。在牛家坳只能是父传子辈的钻苞米地,娶媳妇生孩子。到城里换个活法,像杨占官一样的衣锦还乡,多有面子啊! 家乡父老乡亲们的热情支持,杨占官很感动。杨占官心想:回工厂也好交差了,厂长一高兴,说不定能给他换个独门独院的房子。独门独院的房子只有副厂长级别的人才能分到,杨占官的潜在意识里,还有当更大官的愿望。 牛德庚进了工厂,白天跟师傅学徒,下班后去夜校学习。那时,工厂开始扫除文盲了,员工最低达到小学文化水平。牛德庚自然不适应,尤其是不能钻苞米地了,让牛德庚只能在梦里回牛家坳钻苞米地了。可能是牛德草跟马仙草双拥的场景让牛德庚心里别扭吧,牛德庚梦里钻苞米地时,也有选择性了。牛德庚梦中的苞米地里,竟然没有了马仙草的狐媚身影。看来,爱情对人的伤害是能够触及灵魂的。牛德庚梦中,在苞米地里约会的女孩儿,看着模糊也摸不着,浑身透剃,光影般存在。不过有一点牛德庚可以肯定,就是梦中的女孩儿比马仙草还要漂亮。 春天,牛德庚在夜校围墙外侧,埋了几个苞米粒子,这应该是家乡情节使然,没想到苞米粒子还真的破土成苗了。同时来夜校学习的一个女孩儿,经常为几棵苞米秧子苗拔草浇水。女孩儿的美貌,牛德庚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当几颗苞米长到近一人高时,牛德庚跟那个女孩儿好事成双了。不过,潜意识里牛家坳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习俗,苞米地情结,或者说仪式感吧,牛德庚还是请假回了一趟牛家坳。在众多父老乡亲们的祝福声中,牛德庚拉着那个女孩儿的手,钻进了绿油油的苞米地。 牛德庚的爷爷跟他的三哥,也就是牛德草的爷爷,老哥俩被围在人群中间。两杆二尺长的烟袋在老哥俩面前比比划划。牛德草的爷爷吐出一口烟雾说:四弟啊,现在看来你让德庚进城里闯荡是对的,这女孩儿天仙似的好看,跟德庚真般配啊。牛德庚的爷爷脸上浮着喜悦,嘴巴却慢条斯理的说:三哥,那年春耕,德草跟仙草形影不离;德草挖坑,仙草埋苞米粒儿,我就看出来俩孩子有意思了。所以,为了不让德庚在中间瞎搅和,我只能让德庚离开牛家坳了。还好,羊倌托人捎话说他的工厂正在招工。牛德庚的爷爷深吸了一口烟袋咀,声音跟烟雾一起缓缓的从嘴里吐出来了:种子埋地时,男女情已生;钻进苞米地,婚姻果已成。 牛德庚当上车间主任时,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杨占官也已经是工厂的福利副厂长了。那天,是牛家坳的苞米长到一米左右高的季节。杨占官让牛德庚去他家里,说有事情跟牛德庚商量。杨占官家独门独院,院子足有一千平方米。满院子绿油油的苞米,让牛德庚想起了马仙草。牛德庚家住楼房,种苞米是不可能的。牛德庚的儿子把苞米粒子埋在了花盆里,可能是施的肥料不对路,一直没有冒出芽来。杨占官对牛德庚说他最近在琢磨着想给牛家坳做点事儿。牛德庚说:大哥,你现在是牛家坳出来的最大官了,应该考虑为牛家坳做点功德了。杨占官没有理睬牛德庚有点恭维的马屁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显然,杨占官已经考虑成熟了。 杨占官说他要给牛家坳通上电,让牛家坳家家户户都用上电灯,电费由工厂负担。相应的牛家坳把火车道东边的那片土地租给工厂。杨占官说那片土地荒着不用,浪费了可惜。不如租给我们厂,厂里可以搞点副业,给职工们搞点福利。牛家坳的乡亲们也不用花一分钱就用上电灯了。牛德庚连忙点头说太好了,不愧是厂长大哥,考虑的真周到。 合同顺利的谈成了,双方都很满意。通上电后,牛家坳的电费由工厂支付。火车道东边的土地,工厂免费使用。工厂负责给牛家坳免费培训电工。两名电工中,其中一位是牛德草跟马仙草的儿子牛晋诚。牛晋诚很崇拜杨占官和牛德庚,说杨占官跟牛德庚是牛家坳出来的成功人士。牛晋诚说他要是早出生十年八年的,也会到城里来闯荡的。现在进城找个正式工作,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牛德庚看着侄子牛晋诚,想起来了当年钻苞米地的事儿,心里生起了怪想法:如果当年在苞米地里跟马仙草搂抱的人是我,眼前的牛晋诚就是我的儿子了。 牛晋诚神秘的对牛德庚说:叔哎,杨占官伯伯现在当大官了,牛家坳的人都很自豪,咱们牛家坳牛、马、杨三个大姓中,杨伯伯最有出息了。告诉你个秘密:根本就没有杨伯伯钻苞米地挨耳光子这回事儿。那时候,牛家坳人对杨伯伯进城讨生活这件事情不理解,才编排出了子虚乌有的杨伯伯钻苞米地挨女孩儿耳光子的笑料。现在看来,杨伯伯当初真有远见啊…… 牛德庚赶紧摆手,制止了牛晋诚说下去。牛德庚正色的对牛晋诚说:把精力用在电工技术上,在厂里学习时,千万不要说牛家坳的年轻人钻苞米地的事儿。钻苞米地是咱们牛家坳的婚恋习俗,城里人不见得接受的。再说了,除了苞米地,牛家坳也没有什么公共场所了。牛家坳的苞米地,是咱们牛家坳人的骄傲,外人不一定认可的。要是让城里人知道了,显得咱们牛家坳的年轻人没有见识,不会别的,只会钻苞米地似的,城里人会笑话咱们的。 牛家坳很快就通电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牛晋诚跟另外那个电工成了牛家坳的风云人物。牛晋诚在苞米地里被几个女孩子争抢着,牛晋诚红着脸推脱说俺还小呢,就逃出了苞米地。几个女孩子哄堂大笑后,就继续掰苞米了。 火车道东边,牛德庚的工厂用推土机把地面上的荒草都铲除了,成了一片平整的土地。第二年春天,工厂在这片土地种上水稻,年末收获后,工厂每个职工都分到了十斤大米。这在计划经济年代,无异是个很大的福利。让牛家坳的父老乡亲们羡慕的直流口水。杨占官自然不会忘记牛家坳父老乡亲的,也给牛家坳的每户送了十斤大米。 大米当然比苞米粒子好吃了,大米是细粮,苞米是粗粮。在全体营养不良的年代,是没有养生说辞的。现在的养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情可做的人,自己作贱自己的事儿。 牛家坳人想吃大米饭,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儿,却让牛家坳人烦恼了好些时间。牛家坳人犹豫的是:如果改种水稻了,那不就没有苞米地可钻了吗?没有了苞米地,年轻人去哪里谈恋爱?不过呢,牛家坳还是有聪明人的,这个人就是牛德草。牛德草说水稻必须得种,苞米地也得有。在牛家坳的最西边留出几亩地继续种苞米。其它的地方种水稻。这样即能吃到大米饭,又不耽误年轻人谈恋爱了。 牛家坳的决定传到了牛德庚的耳朵里时,牛德庚哭笑不得的说:都什么年月了,还用那老掉牙的方式谈情说爱。既然牛家坳已经通电了,可以经常性的放露天电影嘛。还不用花电钱,多划算啊!不过,想到最后的主意是牛德草出的,牛德庚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吧,牛德庚脑海里呈现出一片苞米地,自然是牛家坳一望无际的苞米地了;还有那忘不了的歌声: 男生 : 绿油油的苞米地哎, 晴晴的那个天! 妹妹手里的苞米哎, 哥哥的心喜欢! 女生: 绿油油的苞米地哎, 情情的那个天! 哥哥浑身的力量哎, 妹妹的心喜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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