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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说红楼】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新用户86028838 2023-07-15 发布于内蒙古
【三言两语说红楼】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红楼梦》是一部给聪明人看的书。作者是不世出的大才子,他(们)尊重“列位看官”的阅历见识、文化修养、智商情商,把“喜欢这部书的人都是聪明人”(第九回脂批:“《石头记》不得与俗人读”)作为自己创作的前提。二百多年来的读者们也一直感谢、欣享着作者对自己的尊重。读到会心处,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真聪明,果然不是“俗人”),五体投地(觉得作者更聪明)。两好合一好。所以这部书也就格外地受人尊重、格外地容易流传。所以慢慢就成了经典名著。谁也超不过它。

故事怎么讲,咱们来商量

作者从心底里认为读者讲故事的水平大概不会比自己差,故而拿不准怎么写的地方,他会跟您商量着来,甚至把创作过程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写不下去的尴尬,也跟您分享。

比如前五回,已经为全书做了一个简介、一个提要、一个浓缩、一通广告、一通显摆、一通剧透,诗词歌赋天上人间,当年他们家何等之阔、将来何等之衰……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第六回上来把那不该说的也说了几句,然后接下来再怎么铺开写,好像有点傻眼了呢,自己都觉得“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哪一件事自哪一个人写起方妙……”(第六回)

是啊,你说怎么办呢?这故事接下来再怎么讲呢?作者说自己没了头绪,似乎好窘,意思想跟咱们商量、互动一下。

【三言两语说红楼】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好在这时可爱的刘姥姥来了,救了可爱的作者。

“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第六回)

您可别小瞧作者这个写法。著名作家王蒙说这用的是“元小说”的方式,就是小说里面把小说的写作过程写进去。而“元小说”的概念,是几位美国作家在上世纪70年代首先提出来的,代表当时欧美小说中出现的新类型,如叙述者直接对叙述进行评述的现象——

我们二百年前玩剩下的。

不好写的事,就让“小记者”缺场

作者经常很狡猾。因为第一回里,他已经借“石头”的口给自己的书做了广告,说书里不会有那些“淫秽污臭”“坏人子弟”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后面遇到有些他实在说不出口的,比如“淫邀艳约”之类的“风月笔墨”,他会编个叫我们很开脑洞的理由,尽可能闪过去。

第十五回“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说到两个男孩子胡闹——当时贵族家庭流行的所谓“男风”,宝玉笑道要和秦钟“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账”。这个确实不大方便细说。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说不定有些“看官”还很期待呢,怎么办呢?作者忽然想起来自己这部小说本是叫“石头记”,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那块无材补天、静极思动的“石头”幻形入世、在富贵红尘中所见所闻的记录。也就是说,“石头”在这本书里充当了一个小记者的身份,甚至可以说,“石头”才是这部书的作者。所以叫《石头记》。只要让“小记者”不在场,就能糊弄过去——

“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创。”(第十五回)

【三言两语说红楼】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当时宝玉和秦钟是跟随王熙凤为秦可卿送灵来到这馒头庵的。王熙凤对宝玉负有临时监护责任。最大的责任就是可别丢了宝玉脖子上戴的那块石头——通灵宝玉,当然最保险的做法是晚上睡觉干脆替他收起来,塞到自己枕头边。哈哈,这样一来,这天晚上宝玉和秦钟算的什么“账目”,“石头”——被塞在凤姐枕头下的“小记者”没有采访到,别人更没法子瞎编了,就变成一个“疑案”。

女孩儿的心事你得猜

女孩儿的心事不好猜。但《红楼梦》写得最好的是女孩儿的心事。作者就喜欢拿女孩儿的心事考验我们的聪明。我们就以书中两个最重要的女孩儿为例。

比如写林黛玉的心事,会经常让她说些半截子话。

第三十回,贾宝玉和林黛玉闹了口角,没过两天宝玉主动上门示好,又怕黛玉不明白他的心思,憋得脸上紫涨。黛玉看了心疼,“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

“你这——”什么呢?你这“冤家”?你这“呆子”?您猜去吧。但肯定不会重样儿,不会再像前面二十三回读《会真记》(即《西厢记》)读恼了时那样骂宝玉你这“该死的”胡说,也不会像二十八回正在葬花,忽然一抬头看到宝玉时说“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了(也是句半截子话),不会再说死呀活的了。这就像书画艺术中的“留白”,要给您施展联想的那股子聪明劲儿留出个足够的空间。

再往后,黛玉对宝玉由“不放心”到渐渐“放心”,说的话也由以前小孩子家时的口不择言、胡骂乱卷变得越来越温柔。

四十五回,秋雨之夜,雨滴竹梢,宝玉来访。清代著名藏书家孙星衍说,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这意境乃是极佳的。

黛玉看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笑他像个“渔翁”。宝玉好意要送黛玉一套一样的雨衣,黛玉笑道:

“我不要他它。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

本是句笑话,可说完后,黛玉又觉得“后悔不及”,“羞得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说句笑话,至于吗?太矫情了吧。

这时,我们的“聪明劲儿”便不够使的了。幸亏有脂砚斋在旁点拨:“渔翁”“渔婆”便是夫妻,这样粗俚之语从大家闺秀黛玉嘴里说出,她自然感到害羞;“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这都是假的呀,画上的不是真人,戏总要散场,这都是不祥之兆,所以她后悔不及。

【三言两语说红楼】之二十九:《红楼梦》,写给聪明人看的书

又如写薛宝钗的心事。二十八回,写宝钗“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她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元春所赐东西,独她的与宝玉的一样,这是好事呀,说明他们的“金玉良缘”是有贵妃属意支持的,那不就成了一大半了吗?为什么却觉得“越发没意思起来”?

哦,细想一下,宝钗可能是把这一出当成了王夫人和她母亲薛姨妈的暗箱操作(其实不一定。因为她和元春的共同点很多,比如她来京都也是为“选秀”进宫而来,比如她的博学多才、低调端庄,等等,她们姐儿俩本就惺惺相惜很投脾气)。又觉得自己虽父亲去世,但尚有母亲、哥哥可恃,而黛玉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简直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自己与黛玉相比,还算是个强势。以她那“山中高士晶莹雪”的几乎与黛玉是同样清高孤傲的性格(四十二回的回前,脂砚斋说“钗”“黛”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是作者用的“幻笔”,本是说的一个人),这样子从人家黛玉那里“横刀夺爱”,未免“胜之不武”。何况这种“强扭的瓜”又能甜到哪儿去、又焉能长久?所以她越想越觉得“好没意思”起来。

而宝钗的“好没意思”,却让我们体察出这许多“意思”来,岂不“很有意思”?

……

你看,这部书写得是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有趣,如果您也觉得自己算是一位聪明、有趣的人,何不在公余饭后,拨开冗杂俗务,躲在一处不碍着人家事的角落,有茶无茶均可,茶好茶孬都行,不挑什么“版本”,随便翻上两页,若幸好读到会心拍案之处,则那傲然四顾此乐何极、开心成本又何其低也的窃喜欢愉,不免荡胸而生。这就叫“偷得浮生半日闲,登高何必上龙山”。

作者:钱杰,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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