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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四年的时间，我一直在读金瓶梅。每天读。不读的时候在喜玛拉雅上听一位叫张金山的说书人讲金瓶梅。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听，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听。我买了自己能找到的金瓶梅的若干版本，最后选了香江出版社的带张竹坡点评的版本。横排简体。优点是读起来顺畅，缺点是少注释，需要其他版本参看。这个版本我又断断续续送了几十个朋友，希望大家能产生兴趣。有兴趣的似乎并不多。 我不知道自己读了多少遍。相关的书，王汝梅、田晓菲、粱羽生、孙述宇、格非、刘心武、贾平凹这些研究者的作品，也都一一去看。看了他们的研究的成果，觉得该说的话似乎也说尽了，但是回到金瓶梅之中，还是觉得书好，还是没有说尽。 我想说一点我自己的感受，更想表达这书对我的帮助。我三四年里没有一天离开过这本书，如果实在要我选一本书离开这世界，我想了想，只能是金瓶梅。如果允许我再多带几本，不过是红楼梦、水浒传。如果允许我带几本外国作者的书，我要加上悲惨世界、昆德拉。 金瓶梅对我的帮助，我简略的想，有几点： 第一，教我不再简单以道德的眼光看人。昆德拉说，小说是道德审判被延期的领地。我不知道我何以道德感如此沉重，我长期的观念中，有意义要比有趣有价值。这要命的观念长期伴随我，总使我用道德的眼睛看人，把人分成好人、坏人、英雄、流氓，使我的价值停留在儿童的时代。我在成熟的年纪自知人性的复杂多样，但是又不能不在现实的交流中去附合英雄好人。即便今天，举凡舆论推举好人，便容不得他们半点不是，不把一个人推到烈士烈妇绝不罢休，若说一个人贪腐流氓，便恨不能食肉寝皮。道德是律己的，但最终都绑架了他人。金瓶梅中，韩道囯的老婆王六儿和小叔子韩二通奸，无赖们绑了送官，一街的人在看热闹。有个姓陶的老头说，按律这要处绞刑的。有人就说大爷，那扒灰该怎么处置呢？原来这老头外号陶扒灰。我们大多人，要么是想暗插一脚，自己不能得手，就去捉别人的奸，要么就是一帮看客，觉得这社会有热闹看就好，要么自己是陶扒灰，指说别人心无挂碍，自己的心中贼从不想去捉它。金瓶梅让我放宽道德的视野，从道德的高地上下来。把自己当成平常的人，把人看成道德不完满的人。 第二，金瓶梅是涉性的书，是被视为诲淫的书。阅读金瓶梅也难免有些不正经。但读了金瓶梅，我不再视性为洪水猛兽。尽管今天的世界，性已经是自由的话题，可是这世界被人自己设定在婚姻的牢笼里，拒绝感情和性的外溢。把人练成百毒不侵的钢铁战士，成为身以载道的家国英雄，人生活在道德的面具下，成为不自由的奴隶。 第三，说来，金瓶梅也是一部让我伤感的书。伤感在，我觉得自己所处的家国，历千年而未变。我读金瓶梅，觉得酒色财气倒不可怕，可怕这个俗世，人总是不自主的倾慕权利和金钱 ，国人生活在这样的网络中，几千年不变。人，仍然不自由。 在读金瓶梅的间隙，我读红楼梦，读贾宝玉这个横空出世的傻小子，终于从拜物教中跳了出来，从名缰利索中摆脱出来。中国的文学，很难得有这么个傻小子，把对一个人的爱看的这么重。我读悲惨世界，不过是要从金瓶梅中救赎自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除了物质，应该有超越西门庆那样的物欲的存在，应该有超越贾宝玉那样的自我的爱情存在。我生活的人世间，有红尘滚滚，也有精神性更广阔的慈悲关怀。我爱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肉欲升腾的物质世界，但是精神性的慈悲，庄严，超越自我的追求，带给我的不仅仅是道德感，还带给我宗教般的愉悦。 我是中文系的学生，我遗憾早年没有认真去看这部热气腾腾泥沙俱下的大书，但是今天，我已经离不开这部书，这是我的幸运，它带给我人生极大的愉悦，是我人到中年的难得的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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