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年，我高中刚毕业不久，伙同三个发小，买了前往深圳的长途汽车票。卧铺车里又臭又热，但我们浑然不觉，一路畅想着到达深圳后发财的情形，说说笑笑间，十多个小时一晃而过。
宝安汽车站外，人山人海，他们大都背着行李步履匆忙，唯独我们四个，一字排开站在马路边，两手空空亦不知何去何从。不知谁先想到，去公交站台，找能去去工业区的汽车，工厂多的地方肯定有招人，我们一致同意。 大呼小叫着冲上一辆公交，下车在和平工业区。我们沿着能把人烤化的水泥路，走不到一百米，最初那种兴奋便荡然无存。工厂的大门没有一个对我们敞开，到后面越走越疲惫，大家变得兴致索然，纷纷嚷嚷着找个地方休息。 在新阳旅馆，一间一天三十元，我们租了两间。白天外面地上冒起白烟，出去就像蒸桑拿。早上出门三小时，中午吃完饭回来午睡后就到两点，再出去找工作三小时，一连三天，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好不容易经中介介绍进小破厂，不是站着十二小时太累，就是工作环境实在脏乱至极。我们四个共进退，但凡有一个觉得不好，其他三个肯定也不干。
一周以后，口袋里钱肉眼可见地减少，我们才开始真正着急。不管工作强度环境怎么样，能包吃住就行，这样很快就找了家注塑厂。我因为受不了机器噪音，在最后一刻抽回了身份证。 那天我独自顶着烈日炎炎，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突然看到街边贴着天天网吧招聘网管的广告，上面写着无需经验，还包住。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去，谁知面试时，老板只不咸不淡地问了些问题，就说直接录取。 第二天我早早退了房间，赶到网吧时，老板正坐在吧台前抽烟。没了昨日面试时的紧张，我才敢看清人生第一位老板的面目。他留着一头长发，直直地披在肩头，动不动用手从前额往后脑勺梳一下，脚下一双板鞋永远不拉起鞋后跟，走起路来发出拖沓的啪啪声。老板看我只拿一个软背包，就把我领到放中控机的小房间，那里有有张木质的小床，散发出阵阵的霉味。
快到八点，我收拾完床出来，吧台已经有个女的站在那里，跟老板聊得很开心。老板看到我，对那女的说道：“新来的，你先带带他，过两天把他安排夜班。” 说完，老板走了。女人说：“你就叫我刘姐，小海，这里的东西很简单，每天八点交接班，主要核实账目和货物，我跟你说下这些东西的价格，然后叫你开卡，操作电脑开机……”说实话，她讲这么多，我肯定记不住，想着等会我一边操作，一边不懂的地方问她，这样问题不大。 刚开始，业务不熟练，酒水饮料食品价格我都用笔记本记着。到第三天，我基本操作流程差不多都会了，刘姐开始安排我上夜班。 夜班事情比较少，十一点开始算通宵，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包夜才十元，平常会员价2元，临时的要2.5元。 给客人开机还是比较简单，满18周岁的拿着身份证，未满18周岁的，就由我们吧台自己临时编个身份证号开卡。
电脑问题时有发生，每次听到有人叫网管，电脑死机了，我都会过去重启主机。大部分问题重开机都能解决，实在不行时，就叫维修员。维修员姓李，戴着一副眼镜，对我爱搭不理，没什么事总喜欢坐在吧台靠椅上，看小说或者喝酒。他是刘姐的男朋友，处了好几年，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 但是，夜晚也是最容易滋生犯罪的时候，尤其是网吧这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所在。 七月中旬的一天，时间过十二点，没什么人来，我就趴在吧台桌上睡觉。正睡得香，听到有人敲桌，喊着买烟，迷糊中睁开眼，心情极不爽，没好气地问他买什么烟，那人看了一会说，说要十块的贵烟。 我打开烟柜，从里面拿出一包，他顺手拿起烟，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张百元。我接过钱，立马就放验钞机上过一遍，这是刘姐教我的，因为老板说过，谁收的假钱谁买单。正当我把百元大钞放进抽屉找零钱时，那人却说他口袋里有零钱，我忍不住暗骂，有零钱不拿出来，磨磨蹭蹭，影响我睡觉，但还是把钱递给他。他接过钱，想了几秒钟，又说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找零。我差点破口大骂，他连说几句不好意思，我接过他的百元大钞重重扔进抽屉，找了九十的零钱给他。
第二天，刘姐交接验钱时，才发现收了张假钱，我才反应过来，昨晚被人下套坑了。以前听别人说起这些骗术，只觉好玩，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内心的懊悔犹如缠住全身的无形藤蔓，令我好几日都蔫了吧唧。 不久后的又一个周五晚上，因为第二天周六，网吧很快人满为患。十点不到网吧外突然雷声滚滚，不一会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更多的人被堵在网吧都回不去。通宵的人一多，忙得我都没时间睡觉，熬到到两三点，敲键盘的声音才渐渐消停。有些人看电视，有些则靠在椅子上睡过去，气味混杂的空间里，只听得主机风扇呼呼的声响。 “流氓，抓小偷！”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一声女孩子的喊叫，几乎安静的环境中这尖厉的叫声，吓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只见一个齐刘海的，穿着牛仔短裤，身材匀称的女孩追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径直往这边跑。
我立马紧张无比，但那个男人跑过吧台时，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把拽住了他，女孩眨眼间赶上，一把从男人手上夺下手机，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女孩立马拨打110报警。 原来那男的在角落看黄片，有些上头后看到隔壁桌睡着美女，长得很是青春可人，趁机在美女的大腿上摸了起来，女孩睁眼便看到陌生男在摸自己，于是大叫起来。 那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夺路狂奔前，竟然顺手拿了女孩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们三个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出来时已经天都大亮。回去后躺在床上，却激动得毫无睡意。想起那个漂亮女孩满是感激的眼神，我有点热血沸腾。那时我并不知道，命运的巨轮早已缓缓转动，我和这个美丽的女孩，已走进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开端。
经过一个多月相处，我和刘姐熟了很多。她是广西人，相貌平平，但说话特别随和，她男朋友也是她老乡，中专毕业，学的是计算机。他俩在这家网吧做了三年多。我问她怎么不进厂，她说工厂规矩多，工资不高。我心里很是不解，当网管工资也不高啊。 老板大部分时间一天只来一次网吧，有时好几天才来一次。每次一到网吧，径直到柜台，点开电脑，看完账目就走。期间都没正眼看过我，更别提说话，我有时在想，他是不是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一直以来，有件让我十分纳闷的事，李哥几乎每天都会进中控机房一次，拿着他的笔记本连着中控主机一顿操作。每次都是我睡得正香时，他就在那里捣鼓，一天两天还好，天天如此，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 我跟刘姐提了一嘴，怎么李哥天天老往主机房跑？弄得我都睡不好。李姐只是笑笑，安慰我道，电脑系统经常有问题，进去弄也是没办法。她还告诉我，以前那屋根本没人住，并多次建议我出去住。那次之后，刘姐至少四次和我说过，她住的地方房子便宜，才三四百，走到这里也就十来分钟。
她们俩这样子让我颇为失望，终于有天我跟老板说起了这事，他听后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了。我心里愈发纳闷，这老板当的够轻松，什么事都不大管，每天来看看账目，收收钱，这日子确实惬意得很，啥时候我也能当这样的老板就好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睡得正香，突然有人猛拍我的肩膀，无名火顿时往头上冒，睁开眼一瞥，却是老板。他说网吧今天有点事，让我马上出去顶班。 看他那一脸怒气，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无，我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肚子。中午上网的人不多，网吧活像个空荡荡的地窖，但是吧台边却站着两民警，很快老板跟刘姐、李哥跟着民警一起出去了。
我睡眠严重不足，一下午哈欠连连，硬生生扛到晚上，老板才出现。我正打算回去补个觉，老板却叫住我，让我后面一段时间继续上夜班，并询问我有无朋友要来当网管。 我想了一会，我那三个朋友虽然常常来上网通宵，但都对我的工作嗤之以鼻。他们都喜欢厂里，女孩子多如流水，很容易就脱单，而且工资比我高好几百。想到此，我如实和老板说了。 看着老板沉默不语，我的好奇心终是未能按压得住，就问了句刘姐她们去哪了。 谁知我不提不要紧，刚提起那一句，老板陡然语气变重，大骂他妈的，说那两个白眼狼，两口子合起伙来坑人。 事后我才知道，李哥利用职务之便，叫朋友弄了个软件，偷偷修改网吧后台数据，刘姐则根据修改的上网网时，按白天晚上的数目抽取出相应网费。两个人瞒天过海，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三年赚到的钱，在他们老家县城都买了一套房子。而我无意间那句抱怨，却引得老板疑心大起，使得这一切被发现。
经过这事，老板多安了好几个监控，以至于整个网吧里再无任何死角。老板给我加了一百块钱的工资，我却再也开心不起来。透过监控，看到了更多我以前置身其中却浑然不觉的奇葩人和事，我才惊觉，我所在的环境，有多么恶劣和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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