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枇杷黄了的时候,我想起以前写过的几篇“文章”

 新用户04218vhe 2023-07-22 发布于上海

不记得那棵枇杷树是父亲哪年栽下的。

我只清楚屋前屋后的香椿树卖掉后,父母在东南拐角开出了一块小菜园。那年他们都快八十了,终于被岁月从村外的庄稼地里慢慢赶回村庄,开始收拾着自己的家,收拾自己周围的事。也在收捡着自己的余生。

记得菜园,是每年开春出门,父母必准备大包小袋面粉,还有坛坛罐罐的咸菜、豆类给我带走。它们产自于这些边角地,还有后面的渠埂沿边。都是父母平常一把一把,一颗一颗,一粒一粒收藏聚拢起来的。我还知道,在那些平常的日子里,他们也把对外出孩子的担心、期盼也都收纳在比坛罐小得多的心底,只待一年一度的释放。

那些年老家没几户人家栽果树。乡下人实在,屋基上的什么楝树、梓树、桦树的都盼着快点长大。做行条,打家俱,添条凳子什么的方便。果树除了解解嘴馋,没什么用途,也就没人特意去栽。就像养口猪,明知不赚钱但聚了肥料,没浪费泔水。所以父亲栽什么树我也压根就没往果树上想。还有一个原因,每年回家都在冬季,住上十天半月的虽说就到了春天,但满目仍旧是冬天的景致。季节不说谎,火红的春联捂不热冰凉的日子。那时的乡村就是一幅陈旧多年的黑白照,即便有暖暖的阳光映衬,也不过是照片发黄的颜色。我们等不及柳条爆芽,等不及油菜花开,等不及桃树枝头红蕾绽放。匆匆弃村而去。

外出的心情总是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脚步自然变得沉重,像被什么拖拽住。而最沉重的一次返程是父亲得病头年的正月,还没出元宵。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短得好像只是在村子里兜了一个圈子。我的车子是顺着不宽的小路倒进场地的,倒进去是方便装父母为我们准备好的“礼物”,将后备厢塞满后就和他们告别了,一别就是一年。车子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开出,我忽然就看到父亲出现在倒车镜里,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平举在胸前,来回缓缓摆动;似在说无声的再见。我再细看,父亲混沌的眼眸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泪光,几乎干瘪的腮帮不停地抽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向我的鼻端,面前的枯色立刻变得迷迷茫茫。

车子开得极慢,像承载着难以喘气的压力。那棵枇杷树就在场地旁,从我身边悄然滑过,我实在无暇用另一只眼去光顾一棵默默无闻的小树。我不知道那棵枇杷树是哪一年挂果的,不知道父亲尝过没有?他去世后的第二年五月十二,那天也是母亲节。我和几位同学在铜陵的太阳岛聚餐过后,第一次迎着五月的夕阳回到村庄。

母亲根本没想到我在这个时候回家,她抱着的一梱柴把子准备进锅屋,乍一看到我的车子进来,由于诧异掉了好几把柴禾,接着便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不知道母亲节,父亲节这些时髦的节日。清明端午,中秋冬至,不提她也忘不了。

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枇杷树。它静静地立在我的车边,我一迈腿一抬头,就见到宽大肥厚的叶间、泛着点点嫩黄,尽管没闻到它特有的味道,但我相信,随便拽一支五月的麦芒轻轻一挑,浓浓的蜜汁就会汩汩流出。

那次返程,临走时母亲将一马甲袋枇杷果放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说是带给她孙子孙女说的。看到每颗果子保留一截差不多长、剪得整齐的黑梗,我便问她是怎么摘的?母亲八十三了,以她的个头够不着啊!以她的身板也爬不上树啊!母亲笑笑说,她从家里搬出了吃饭的小桌子,再搬出椅子爬上去,用剪刀剪下来的,这样能多存放几天。我便责怪她,要是摔下来怎么办?母亲像个孩子似地笑笑,我一点也没觉得怕呢,有长梗保留的时间长一些。

望着这一袋枇杷果,我的目光投向窗外,在五月白花花的阳光里,没有了黄橙橙枇杷果的树已溶入到村庄葳蕤的树木中,看上去已没有什么两样。

我再看看侧面的倒车镜,里面的房子、门框依旧清晰,只是大红的油漆颜色已变深沉。不见了靠在门框边让我泪涌的身影,我凝视了片刻,好想哪怕有个幻影出现啊!

后来。过年回家,我便留意起这棵枇杷树,在满目枯色的冬季,唯有它依旧葱绿,枝头叶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薄如雪片,一团团,互相拥挤在一起。我便觉得难怪枇杷果的味道有点酸味,那应该冬日风霜的浸透的味道。

在他乡,我从没买过一粒枇杷果。我怕传染。

——2021年7月

看到东山的白玉枇杷黄了,也看到西山的青种枇杷熟了。那些圆圆黄黄的枇杷果,似瞪着一只乌黑的眼睛挑逗着我的味蕾,奇怪的是舌头竟然没有湿漉漉、酸溜溜的滋味在揉搓,心头倒似有块石头压着,不想说话。

我的面前便有了一幅画。

老家的枇杷,黄了没有?打电话问母亲,她一个劲地问我有什么事。扯着嗓门连问几句都是这样,她还怨我声音太小,听不清楚。我便愈发苦闷。

母亲身体还不错,吃饭喝酒也一如以往,唯一这听力愈来愈差。听力差我的视觉就差,只好反过来想想,他听不到我说什么没关系,只要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还是很清晰干净的语音也就满足了。

父亲走后,留下她一个人导在老家,一遍又一遍地打扫门前的场地,擦拭家里的桌椅,像一棵枇杷树支撑着一方空间不被塌陷,不留下空白。

五一回去的时候,我见到那棵枇杷树的,它静静地立在母亲门前的场地边,为我的车子遮挡出一片阴凉。我一抬头,就见到宽大肥厚的叶间、泛着浅绿的枝头,都有躲着藏着青涩如七月棉桃的果实,它们好像还没有蜕变的迹象,如同田野中的麦苗在等待足够让自己成熟的能量。

三年前也是五月初我回家尝过枇杷的呀,时节没差几天。就是那次我第一次知道家里有棵枇杷树。以前脑子里一直印着的是二十几棵粗壮挺拔的香椿。买车那年,我外出二十多年第一次回家过中秋节,发现树叶上树干上,地上墙上都是蠕动着的毛毛虫,看得心里想吐,头皮发麻。第二年香椿树就被父亲卖掉了,前面开了一块小菜地,靠西边也零星栽了几棵树,我没注意到栽下的还有果树,七八年的时间,一棵棵树苗都有胳膊粗细。而栽树的父亲变成了一张画挂到了墙上。

记得那次我回去时,径直将车开到树下,听到头顶上有一阵“嗵嗵”的、像是棒槌落在鼓面上的敲打声。下车后看见车顶上有一蓬树叶纠缠在一起,黝黑的树枝间挂了串串浅黄色的枇杷果。听到车子声响,母亲赶过来,她摸摸车身问我,车没碰坏吧?非常心疼的样子。我说青枝嫩叶碰一下没关系,枯了的树枝划过就有痕迹了。

第二天准备返程,我再一次回到村庄,去取母亲准备好的鸡蛋,新鲜蔬菜。停车时感觉这棵枇杷树一夜之间长高了,没有那种车子钻进去的压抑感。原来是母亲将成熟的枇杷摘下,伸向场地中间的树枝被拽吊向上面的树干,像两根斜斜的罾绳。

这两年我没在五月回家,总有着这样那样的错口,往往忽略了许多不该忽略的人和事。五月不回去,家里只有这些树啊,鸡啊,菜地陪伴着母亲,也就没有品尝家里的枇杷果了。在他乡,水果超市里展示着春夏秋冬,也展示着各地的风情。我却没买过一粒枇杷,我已经忘了它的甜,只记得它的酸,丝丝缕缕,欲断还续。

——2021年5月

车子进程家墩时已经十点多了。

去年也是年三十的上午到程家墩的,只是那天有雨,不大,像雾般在空间飘移着,远近的村庄树木不是很清晰,朦朦胧胧的。有雨就有风,天就有些冷。

今天没雨,天气依旧不怎么好,太阳不出来,天便显得阴沉。就像一家人,再热闹的年,主人没回家,这年过的就有些沉闷。但没雨还是可以下来走走,看看的。

母亲前天就打电话给我,说,不在家里过年,回家讨(取或拿)两只鸡,带点鸡蛋过去,初一早上要吃的。鸡汤面,炆鸡蛋这都是老家新年初一早上的必备,母亲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认为我们也应该这样。

在门前停好车就看到母亲,她见我回来,口气中带有埋怨,说,鸡都关了两天了,关瘦了,边说边转身忙活去了。

今天是年三十,也是立春日,但满目所及仍是冬天的枯色,村庄的空间横七竖八地充斥着光秃秃的树枝,蒿草的杆子。唯有母亲门前有一树葱绿,特别显眼,让我想起了春天的模样。这是一棵枇杷树,去年的初夏回家时我从它的身上摘了不少嫩黄的枇杷果,现在想想那圆润饱满的果子,那酸溜溜,甜丝丝的味道,我的味蕾便有些湿润。

此刻它的枝头叶间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团团,互相拥挤着在一起,如梨花般的碎白,但大数的都已枯萎了,正孕育着青涩,它的旺盛花期应该是在严寒,百花消残的时候。

那时候,诗人画家正在赞美白雪、腊梅花香。我相信所谓的“阳春白雪”,“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一种意淫,在灿灿的阳光下它们能妖艳几时?而这无香无味,丝毫不显眼,甚至有点羞涩的枇杷花从来就没引起人的兴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记得去年我写《五月,枇杷熟了》的时候说过,“我没留意枇杷是什么时候开花的,也不知道它的花是否鲜艳,甚至不知道它青涩时候的模样。似乎就在我无意的一抬头、或一瞥中它就黄了,或许是它黄得有光泽吸引了我的视线”。

但它也没有吸引过我的目光。

此时我才感觉枇杷的味道之所以酸,是因为它的果汁饱受着冬日风霜的浸透,来自酷寒,来自冰雪的欺凌,而止从来没人理解。

母亲端着洗脸盆去枇杷树的南边,鸡杀好了,她还得去褪鸡毛,剖鸡肚……她忙为的是我回去时煮、烧方便,也就是说,我的享受是来自她的辛劳。今天一过,明天母亲就八十四了,我看到,风中,母亲花白的头发像枯草般漂扬。

我都记不起来最后一次陪母亲吃年饭是哪一年了,也许是我结婚那年?或者是我外出那年?即使没有陪伴她,但哪一年都会来程家墩,从母亲家里索取点年货。其实我们从母亲那里索取的真的很多,不仅仅是索取了生命,索取了维系生命的乳汁……

出村时我的脑子里仍旧闪动着一棵树,那颗枇杷树在枯黄的季节是一道风景,在寒冬的季节让我看到了春色。

——2019年2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