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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温暖的黑暗中

 丰雨 2023-07-27 发布于安徽
        不得不承认越来越怕冷了。夜雨渐止,天还未亮,置身在温暖的黑暗中,一丝冷气钻进来也受不了,赶快把被子抄紧。希望距天亮还早,闭上双眼,享受短暂的舒适。从前的冬天是非常严寒的。晶莹的雪粉从瓦片钻进屋子里来,桌子上积了薄薄一层,抹布也被冻结在桌面上,像一座小雪山,抠下来不改其状。那时候天气过于严寒,我脚后跟生了冻疮,冻疮先红肿继而溃破,将皮肤袜子胶鞋粘连在一起。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小块生羊脂,放在火上烧烤,羊脂发出嗤嗤的响声,油脂冒着青烟飞溅下来,趁热便将油脂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那时候生冻疮的孩子非常多,脚后跟生冻疮只有自己知道,手和脸生冻疮大家都瞧得见:一个个乌黑的小手裹着烂布条,捏着破钢笔在那儿吃力地写字。后来这帮孩子终于长大了,经历六十年代初的饥饿、经历文革和下放的磨砺,他们对苦难有了免疫力,加上年轻气盛,对寒风冰雪满不在乎,喜欢下雪,盼望下雪,雪下得越大越好,尤其在深夜里,听到雪片悉悉索索坠落瓦片的声音,想象着被积雪覆盖的树林和原野,心中充满无限欢乐。一次去单位值夜班(中层干部要轮流值夜班的),风雪太大,不能骑自行车也不能撑伞,从市内经湖心路往郊外徒步行走,虽全身冰雪,却豪情万丈。次日单位获悉,颇为感动,奖励了一只保温杯以资鼓励。
        害怕寒冷与黑暗、恐惧自然界莫名的威胁,是一种虚弱的表现。独自在洪铺长安岭、在候鸟哀鸣的升金湖边、在皖南龙舒河畔黄金坡露营的人是我吗?那种无惧无畏是从哪来的?现在我似乎没有那个勇气了。
        如果说死亡是生命的本质,便没有理由过于害怕,好比没有意识的沉睡,无知无觉是非常舒服的。但死亡过程不要在冬天,寒冷会令人陷入绝望。父亲一九七七年六月五日那天去世,那是槐花盛开的初夏时节。他两天两夜不想吃不想喝,躺在床上静静地离去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没有经历寒冷和绝望,好像模糊地意识到终于解脱了。如果父亲还在,一百零八岁了,不可能还在。我深信父亲死亡时没有痛苦,但他生命过程中是痛苦的,他经历了连年战乱及日本侵华的屈辱。为了搜集日军在安庆城情报,他从桐城练潭翻越大陡岭到安庆这边,活跃于宣店及白泽湖一带。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生养八个孩子?为了养育这帮臭小子,他和母亲消耗了毕生心血,而于己一无所获。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天晓得!生命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好比天寒风静草茎自然结霜,潮湿温润崖石茂生青苔,万物遵循自然法则,意义却无从谈起。什么是生命中值得追求的?答案只有一个:趋利避害!利的最终表现是快乐,而害的最后结果是痛苦。人追求自己的快乐无可非议,同时不给他人造成痛苦却不可违背。
        以前家里养了一只小仓鼠,生活在一尺见方的塑料盒子里。我们吃鸡,给它吃鸡;我们吃鱼,给它吃鱼;我们吃花生,给它吃花生;我们吃荞麦面条,给它吃荞麦面条;我们喝普洱茶,也给它喝普洱茶……它无须劳动,却温饱无忧,但是看起来并不快乐。快乐与物质有关,但在基本物质满足的前提下,快乐却又与物质无关。于是我们看到,某某作家废寝忘食沉醉于小说创作,某某户外群不顾劳累从小缸窑走到大缸窑,这些都源于追求精神快乐的动力。
        人生有快乐也有痛苦,两者相抵却平了,所以不必为死亡过于悲伤。而且这点快乐,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其实也来之不易,为生存还须拼搏与呐喊。
       窗外小街上传来叫卖声:“北方大馍,老面馒头!”听到没有?这也算为生存的拼搏与呐喊吧?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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