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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超:街头寻裁缝

 乡情记 2023-08-03 发布于湖南

        天气热了,女儿总是枕着我的手睡觉,导致后脑勺长了好多痱子。于是寻思着:干脆给她做个米枕头吧!不仅凉快,还能纠正脑型。一番翻箱倒柜地在婆婆的百宝箱里寻做枕头的料子,捡出了她许多旧时光的记忆。可是总归有些嫌弃,因为料子太硬了。于是找了自己一条几乎没穿过的裤子,嚓咔几下就剪下几大块来。


        然而,望着那几块料子,我们终究只有叹气的份。婆婆不谙针线活。我呢,会缝扣子已经不错啦。要想有个像模像样的枕头,看来只得上街找裁缝了。


       青树坪的街道照样拥挤而鲜活。就算是下午,卖水果的卖菜的都在可劲儿招揽生意。我的目光不断的扫过各种摊子,终于在树荫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台缝纫机。瞬间所有的外音似乎都被一个结界隔离在外。一个五六十的女人正埋着头在缝纫机前忙活。时不时有人提个袋子放在她面前,她便抬起头来熟练地接过人家的袋子,三两下便找着要修补的地方,简单交代几句,便把袋子放在旁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上。嘿,看来要排队了!我走进一看,那堆袋子里衣服、裤子、鞋子、包……五花八门,看来真是个厉害的师傅。


        恰巧,我前面有个女老师也在排队,熟面孔,但想不起名字。看着我的废布料便熟悉地攀谈起来。“宝宝多大啦?”“五个月啦!”我顺利接过话头。“现在才给宝宝做枕头好像有点迟了哪!宝宝头都快定型了。”裁缝百忙中抬起头来插了句话。我有点尴尬,为我之前一直拖着没给宝宝准备米枕头而惭愧。裁缝扯量尺,拿画笔,抄剪刀,一气呵成。“哎哟喂……我都忘了,你的裤子我之前已经给你绞过边了!你看我记性!”抖了抖量尺,裁缝不好意思地捋一捋头发,抬起头来对女老师说道,而那脸上早已笑开了花。我们探头一看,可不是嘛,裤子不长不短,正是那个尺寸,不由得都笑了。


       “我老啦!”裁缝笑声里带着爽朗。


        “哪里老了!不过也亏得有你们这代人有这门手艺,不然我今天这枕头只能靠买啦!”


       “说得也是,我们这手艺都快失传罗!我自己女儿都不会缝。不学!”裁缝脸上透着失望。


        我们的手艺快失传了。


        我的心被什么锤了一下,沉沉地浸了许多惆怅在里面。许多浮光掠影的记忆不由自主飘上心头。


       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周总理的睡衣》,对里面的插画,我记忆颇深:一个老奶奶带着眼镜,膝上放了一件衣服,正就着昏黄的灯光补衣服呢!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总觉的这幅画面太熟悉。像奶奶佝偻着背,眯缝着眼穿针的样子;更像妈妈补着衣服,将针抬起在自己头皮上摩擦几下的画面。“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每个关于母亲的记忆都离不开针线活吧。


       母亲曾经学过裁缝,也拥有过一部自己的缝纫机。那个年代流行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孩子多,老大穿了老二接着穿,到了老三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改一改,继续穿。而有时候别人送些衣服过来,尺寸不合适,依旧得改改。一家人的衣服要缝要改都得靠母亲这部神机。小时候站在一人高的缝纫机前,看母亲脚踩踏板,穿上线,缝纫机不知怎么就“咯噔咯噔”跑了起来,机头上的线飞快地交错着,母亲时不时将针头前的一个小小的垫板换个方向,真是神奇!每每还没回过神来,一件衣服就焕然一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母亲不再缝补衣服了,家里的缝纫机也因为多年未用而生锈了。也许是家里的针线活少了吧——我们都大了,不怎么在家里住了。我们呢,有衣服坏了不会缝,便一心想着要换新的,那些旧衣服自然被扔在角落里,劳不上母亲的针线了。久而久之,母亲干脆也不补了,嫌麻烦,直接拿到婶婶家里让婶婶的缝纫机走一遍。


        当裁缝的母亲不补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飞针方面自然毫无基础。记得有一年母亲外出打工,父亲扔过一件坏了腋下的衣服让我补上一补。好吧,父命难违。虽然不情愿干这类事,而且也知道自己做不好,但还是得做。于是穿针,引线,再稍微研究了下袖子的构造,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针头从衣服里扎进去在再在里面折几笔,一扯——线也跟着出来了。再拉几下,线尾也摇摇摆摆尾随而来。我脑门上不由得冒出几条黑线,原来忘记在线尾打结了!第二次吸取教训,再扎,再拉,打结。缝好后端详了一遍:因为针脚太稀,线隐隐地从衣服缝里探出头来。而因为衣角没有对齐,这边袖子明显短一些。可不是丑的很有性格么!好在我个性严谨,又不厌其烦地拆了一遍,继续我的缝纫大事……不知过了多久,我老爸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再看看手中的衣服,他便玩笑道:“这么大的人连衣服都不会缝,怎么嫁的出去哦!这么不会照顾人,等我老了怎么办?”“如果因为我不会缝衣服而不娶我的人说明不是真爱,不嫁也罢!再说你老了,若嫌弃我照顾不周,我请人照顾便是了!……”我不以为意,反驳得振振有词。


        一半缘于抵触,一半缘于偷懒,我终究只学会了歪歪扭扭地钉几粒扣子。现在又时常在网上买衣服,遇着不合适的,又懒得出邮费去退,便只能从街头寻到街尾找人帮我改。如今街头街尾倒还能寻着一两个老师傅,再过十来年她们干不动了,恐怕我的墙角又将被破旧的衣服塞满吧?


        而再往后想想呢?我不由得苦笑。


       二十年后,我女儿长大了,她的记忆中将再也没有“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个画面了。她的内心虽然有可能被其他的温暖给填满,对我而言,却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许多年后,一个叫“裁缝”的词必然变得陌生而遥远。虽然物质发达是好事,但是勤俭节约的美德也无法光顾这个角落,也由不得人不遗憾。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慈祥的老师傅,心头一震。谢谢你,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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