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请求之下,我随汪洋的父亲去第六医院看望汪洋。在他父亲的描述中,我对汪洋大致有了这样一个轮廓:体瘦、羸弱、悲观。可事实上,除了体瘦和羸弱在我的臆想之内外,他展现出了极为乐观的态度。然而,他有多少的乐观,我就有多少的心酸。
走进汪洋的病房,他忙不迭地地扬起头连声致谢。我端坐在他床边,素未谋面,却像相识已久,而他也不惧陌生。
“都瘦了啊?”
“哎,刚住院的时候就瘦了30斤,后来又瘦了10斤,现在就这样了啊!”他的语气并不沉重,反而带着几分调皮,口罩虽把脸遮去了大半部分,笑容却映衬在眼神里。
而我却突然意识到话题不应当沉重,转过身让风吹干泪渍后,同他唠叨:
“在特战挺累的吧?挑的那么严,你也才是第二年兵,就进去了,可厉害啊!”
听到谈起部队的事,他原本保存的几分芥蒂全无,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而又有几分害羞地回答:
“哪有啊?我跟你说那特战老苦了,比新兵连还苦好几倍,进去后我怀疑当初是不是自己脑门进了水,可是不后悔,那里学的东西多啊,衣服也很帅!我去参选的时候,才一米七,本来身高不够,可是后来刷人,我居然留下了,当时队长看见我们,就操了一句'啥玩意,全他妈的矮个儿!’”说完自己就咯咯地笑了,接着几声微弱的咳嗽声。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是为他进选感到高兴,而是应该为他当下上的现状感到忧伤。只觉得烈火灼心,视线朦胧。
“那你们考核考啥呀······”
他意犹未尽,似乎恨不得将他的光荣事迹用一口气吐完,抢着我的话音说道:
“射击、爬大绳、10公里等。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跑10公里了,全武装,37斤!皮都给磨破了,可我跑了50多分钟,成绩不好。”他说到“37斤”的时候,特意用正在扎针的手比划了背包的大小,仿佛怕我不知道包的大小重量,从而感受不到他心中的那种自豪。说到“50多分”的时候,声调却又突然压低,就像一个考试考砸了的小学生的样子,生怕别人责怪。
“这么厉害!我可是跑不到那么快的!”我由衷地敬佩这个20出头的小战士,那么乐观,那么热爱他的职业。
听到夸赞,他一个劲咯咯地笑。
“那你们夏天跑武装,不得热死啊?”看他尽兴,我接着问他,却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出现了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转而呈现出一种看透一切的微笑,那种微笑表示着遗憾,也夹杂着忧伤,他用沙哑的语气说:“我进特战后,还没到夏天,我就病了,我还不知道那儿的夏天是什么样子。”
我一时愕然,尽管很小心,却还是无意之中刺痛了他,垂头不语。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伤,反而用相当欢快的语气,坚强地说:“哎,没事!就这个病吧,本省没啥,抗一下就过去了,就是这个过程熬人!”
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不知道实情,还是知道实情后内心几经较量,依旧乐观,所以才这么说。我隐隐绰绰地感受到他乐观态度的背后,承受着几倍量的痛苦,这么一个年纪的少年,非有良好的家教和跌宕起伏的生活阅历,不会有这样一种超越同龄人的超然态度:生命垂危,他却坦然却面对;亲人痛彻心扉,他却反唇以安慰。我早已热泪盈眶,只是在口罩的遮掩之下,旁人不得看见。
我请求同他合个影,他便迅速地扬起头,将脑袋伸进手机屏幕里,还摘下了口罩,好让我看清他的面庞。
随后,对他寒暄了一些鼓励和祝福的话,不敢再直视他,生怕我压抑的情绪噬去了他那乐观得让人动容的精神,便踉踉跄跄地疾奔出了病房。
病房外,汪洋的母亲一直红着眼,却不见落泪,那是眼泪早已干涸的缘故,也是无声胜有声的悲痛。他用地道的四川话对我说:“谢谢你啦,想的那么周到还来看汪洋。汪洋是个懂事的娃儿,我们舍不得放弃啊······”
我很想给她一个拥抱,却意识到这个拥抱夹杂着同情的韵味,便果断地转身离开。汪洋那么懂事,那么乐观,他需要帮助,但不需要同情。
心中默念:愿烈烈热血重铸汪洋,好在来年又见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