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我三楼的那间秘密小屋被辟为了医务室，除了整架整架的书，里面又添置了医疗床，医疗箱。我喜欢书香和药箱相互侵染的气息。
有时，我会偷偷溜进去，关上门，关掉屋外的一切，于是，立刻拥有了一方完整的安静。
一个人静静坐在微微的昏暗里，珍藏于生命深处的亲友，悄然浮现心间。远远牵念。祝愿。
有时，也会蓦然想起过往的曾经里一时念念不忘的一个名字，当时的恋或怨，再无从翻起半点涟漪。时间浩荡，深埋乾坤。
也会平躺在窗口的医疗床上，看，远处的风哗哗摇着杨树的叶子；鸟，飞来又飞去；田里的春耕，子规的劲啼，遥遥在耳；阳光倏忽而来，又悄然隐去……
或闭上眼睛，感受风凉如水漫过脚面，听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踏实稳妥地跳动。心中空空的。
或者，就如此刻，我感受着头上带状疱疹阵阵袭来的痛感，睡意袭来，朦胧睡去。
……
不知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依恋，还是无聊之下的好玩，我不在教室的时刻，一些学生，尤其是调皮的学生，像唧唧叫着的小鸡崽，四处寻找我这只母鸡。我坐在小屋里，听见他们在外面小声猜测，“老师去哪了？我猜回寝室了。”“不，我看见老师进去了。”我沉默，不作声。他们终没有推开门。我留意着人声远去。小屋再次归于沉寂。
有时，我沉醉在书里，蓦然抬头，背后一个学生已躬身站了很久，问他，看得懂么？“懂啊。”他笑了。我也笑了。躁动厌学如他，怎么静得下浮躁的心？也许，他欢喜的就是跟老师同看一本书的那种无法言明的趣味吧。
偶尔也发现，门缝里，从上到下排列着一排大胆又调皮的脑袋，各种搞笑的神情。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听到我的邀请，人群如决堤的水，汹涌泄出，或坐，或站，散落各处。
“正好这是医务室，你们是来探病的吧？”我开着玩笑。
听我如此说，学生有点尴尬，羞赧笑着解释，“老师，我们没带鲜花和水果。”但，人群里已有人怂恿着另一个去将自己抽屉里的零食尽献出来。
见他们当真，我赶紧阻止。
我盘腿坐起来，大家像花瓣一样簇拥在四周。一时无话，彼此面面相觑，笑笑，既不走，也不知说什么。胆大的，说到最近的体训很辛苦。
我一时兴起，跟他们说到科比的曼巴精神、他创造的奇迹和荣耀，还有他退役后从商的成功。告诉他们，体育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强健的体魄，还有对自我身体的认识、对生命的思考、精密的思维、不断超越、合作共赢、奉献成全生命的意识……
“老师像佛祖，又在传经布道。”熊张峰像发现了什么奥秘，突然大叫。众人哈哈大笑着认同。
我审视一下，不禁笑了。为自己这好为人师的天性。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会有学生专门过来，悄悄问一声，“老师，你的头还疼么？”
“吃过药了，不疼了。”心内特别欢喜，为他们的温柔细腻。
“那老师你多买点药，多吃点吧。”另一个认真地叮嘱。
我大笑。
下班回来的阿渡，每天傍晚都会来教室找我，一看见他出现在门口，我就奔出去，两人回到我的小屋，拥抱一下，然后坐一块，说说知心话。多数时候，他回寝室等我，我回教室处理班务；适逢大雨，我们就呆在小屋里，倚靠着，什么都不说，一块看窗外大雨苍茫，听远远的雷声隆隆作响。
近来，我的生命沉醉于被学生的纯真包围的天地里，阿渡、益平反成了偶尔透进来的光线。也有过自思：远离同事、人声，心灵对其他一切俗务固执地规避、模糊、忘记，这是不是对人世的一种疏离？
现在的我，在教室里，和学生一起学习欢笑；在我的小屋里，享受孤独的安静。
很多行为说不清对错，那就听从心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