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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谏官周怡26】狱中《竭沥血忱疏》

 北麓湖人图书馆 2023-08-10 发布于安徽

【话说谏官周怡26】

狱中

《竭沥血忱疏》

周怡的《竭沥血忱疏》是在入狱十六个月后,即嘉靖二十三年十月狱中所作,《四库全书·讷溪奏疏》未收录。在(《周恭节公全集》奏疏上卷)备注为“为杨刘二公所持未上”。

周怡知道这份疏上上去的后果,这是一份死谏疏,从疏中结尾可见,“臣即死,不敢避讳,略陈逆心之言,以竭屍谏之忠,臣下见太祖列圣在天之灵,有词亦无愧于九地之下矣。”

“是年(甲辰)十月,先生见朝政日非,不容自嘿,更欲效古人尸谏之义,手疏具题,疏内叙古昔圣帝明王之所以尽君道,忠臣贤相之所以以尽臣道,与夫孔孟之所以埀训。悉次及时事,可痛器流涕,长太息者,惟欲哺天地,法祖宗,勤民事,继道统,而尤于用舍弄赏为兢兢,稿定前后,敷陈万余言,皆切中时事,杨刘二公,见之力止,不果。上疏稿载奏疏集内。”(《周恭节公年谱》)

竭沥血忱疏[增集 嘉靖二十三年十月 日狱中稿为杨刘二公所持未上]》(《周恭节公全集》奏疏上卷)

臣幼服父兄师友之训,诵读圣贤诗书之言,惟以忠孝根于天性,民彝无所逃天地之间。古人有言曰:“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臣虽不肖,窃有志焉。叨侍圣明,备员言职,正微臣报效之日,而有怀中鬱,未能如其愿也。

臣以早失臣父,有母刘氏,备历艰苦,犹病相兼。臣愚直狂躁,性乏和平,言出多忤,易于天怒。臣死不敢惜,诚恐惊懼老母,为是隐忍遲回,橐已就而輙焚,心屡发而中止,此臣之大苦也。

昨于嘉靖二十二年六月内,因辅臣翟銮、严嵩与先任吏部尚书许赞不和,互相诋讦。臣一时忠愤激切,疏论其事,内因狂妄,不识忌讳。荷蒙圣恩,不即赐死,薄示笤挞,照御史杨爵例,监于镇抚司。书夜上㭱锁,不许家人送饭,今十六月矣。

臣度朝露之危,难以及夕,老母远在江南,存亡不可知。君门远于万里,喘息不可达,忠无所施,孝不可尽,此心郁郁,死不暝目。因力延未绝之一息,摅竭未尽之千虑,万一得达圣览,臣死且不朽矣。

谨以古昔圣帝明王之所以尽君道,忠臣贤相之所以尽臣道,与夫孔孟之所以垂训者,先陈之,然后即今日之事,可痛哭流涕长太息者,详列于后。曾子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今即死,万一有可采者,惟圣明赐察之。

古之称圣帝者,莫如尧舜。称圣相者,必曰禹益伊尹周公。今考舜之称尧,曰:“稽于众,舍已从人,惟帝时克。”孟子称舜,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已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

夫以尧舜大圣,而犹有不善可舍者乎?何以曰“舍已从人”耶。舜告群臣曰:“予违,汝弼耶。”禹之告舜曰:“无若丹朱傲,慢游是好,傲虐是作。”周公告成王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夫舜大圣人也,丹朱不肖也,成王守成令主也,殷王受亡国之君也,相去亦甚悬矣。

舜之不为丹朱,成王不为殷受,岂以禹旦大圣人而不知耶?何极言之至于是耶?益之告舜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伊尹训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心(志),必求诸非道。”君罔以辨言乱旧政,二臣之告诫,无异严师之训童孺,夫岂无见,而狂浪之言耶?

诚见夫人君子之高如天尊如神,威如雷霆,诱之使言,人犹畏而不敢,一念或肆,必曰吾为人君,而孰敢言其非耶?若是则逆心之言,不闻于耳。快心之欲,纵意所如,几何不游于逸,淫于乐,慢游傲虐,肆其言辨。虽欲不为丹朱殷王受,亦不可得已,是何也?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克念罔念之间,而圣狂遂分,人心惟危,可畏之甚也。故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尚书·仲虺之诰》)此古昔圣帝明王,忠臣贤相,兢兢业业。惟恐此心之或放,忧勤惕厉。惟恐危亡之立至。所以能成盛德大业,致天下于雍熙太和之极也。

又读孔子论一言兴邦,曰:“为君难,论一言丧邦。”曰:“惟其言而莫予违也。”论事君曰:“勿欺也,而犯之。”孔伋告卫侯曰:“君子国事,将日非矣。”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同声贤之,则顺而有福,拂之则逆而有祸。君日骄而臣日谄,国之丧亡无日矣。诗曰具曰予圣:“谁知鸟之雌雄?”抑亦似今之君臣乎?

孟子论事君,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又告齐大夫曰:“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诚知为君之难也,则必不敢曰惟其言而莫违,则必不敢处以为是,而于犯颜敢谏,责难陈善之言,必以为敬君,而不以为矫其非矣。

夫圣君贤相之事业如彼,孔孟之垂训如此,诚万世为人君为人臣者之法也。陛下试静思之。

左右大臣,亦尝有逆心之言,如禹益伊周之告其君者,以告陛下否乎?科道言官,亦尝有犯以逆心之言,而不如以谴怒者否乎?今日之事,臣欲详言之,恐更仆不能尽试略言之,尚恐闻者,痛哭流涕,长太息不能已也。

夫人君所畏者天地,所法者祖宗也。今郊社不修,宗庙不享者,若干年矣。乾清坤宁,天地之道也。祖宗定郊祀之礼,无故而分之,又无故而合之。大祀殿,无故而毁拆之,又无故而而新造之,是何得为清宁也。父昭子穆,宗庙之制也。今于太庙,无故而拆之为九,又强以其不可同者,而合之于一。鲁闵公弟也,僖公兄也,鲁人以僖公祀于闵公之上。春秋犹书曰:“有事于太庙,跻僖公。”以为逆祀同为君也。而后之序乱,犹以为逆,可畏如此。今得无可隐于心者乎?陛下试静思之。

人君所勤者民事,所继者道统也。今日不御殿门,不事经筵者,若干年矣。陛下岂不日,虽不早朝,政事未尝不理。若此法可行,古昔帝王,当先为之矣。祖宗当先为之矣。何用此殿庭为哉?又何以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睱食,而视民如伤耶。又岂不日经筵所讲,口耳陈腐,是何足以开发聪明也。殊不知有严惮,则放心自收。纔懈驰,则欲心遂纵。故接贤士大夫,则心志肃一。亲宦官宫妾,则好恶任情。若经筵不足设,先王何以日朝夕纳诲,望道而未之见。孔子何以曰:“学之不讲,是吾忧耶。”陛下试静思之。

人君所審者用舍,所慎者刑赏也。用君子,舍小人,则国日以治。用小人,舍君子,则国日以乱。用舍之不可不审也。今日之所以用者,果何如人也?禹益伊周,不敢望矣。左右大臣,亦有如汉丙吉忧牛喘。魏相之必告水旱其人乎?亦有如唐陆贽之不负天子,宋范仲淹之先忧后乐其人乎?台谏之臣,亦有如汉汲黯之面折武帝。

曰陛下内多慾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其人乎?亦有如唐魏徵之直数太宗太宗,渐不克终者十事其人乎?抑亦有阿谀承顺,畏威怀禄其人。若所舍者即吏部尚书罗钦顺、侍郎何瑭,皆急流勇退,人忧也。如副使都御史韩邦奇、光禄寺卿马理、国子监祭酒邹守益、鸿胪寺卿欧阳德、翰林院修撰罗洪先、编修唐顺之、赵时春、赵贞吉、提学副使章衮、给事中杨士云、兵部郎中王畿、主事原宷,皆难进易退之士也。罗钦顺等之数臣者,其宏才硕德,皆足以讬孤寄命。高风亮节,皆足以立懦廉顽,用之可为宗社之臣。舍之徒为圣世之逸矣。又如给事中戚贤、曾汴、御史王璜、宋邦辅、刑部员外郎钱德洪、布政司参政郑佐之数臣者,学行皆足以砥世砺俗,谋猷皆足以修政立事,未可终委之于废弃也。凡此,僅举臣所闻见知识而言,其所未知者尚多也。

以刑赏言之,赏不僭,刑不滥。则人知劝懲,赏不当功。刑不当罪,则人无所措手足,刑赏之不可不慎也。古者有刑不上大夫,重国体也。今则陵彝其矣。十七年以前,姑不及举,兹举臣所见闻者言之。近年户部侍郎唐胄,论礼则下狱,笞问革职。给事中顾存仁,建言则廷挞之,发口外为民。太仆寺卿杨最,以言死。御史杨爵,以言挞而下狱。主事周天佐,以言死。御史浦鋐,以言死。员外郎刘魁,以言挞而下狱。臣周怡,以言挞而下狱。又如因陪祭官不到,面挞监礼御史来聘、郑一溥,而谪其官。因谢煖耳官不到,而重罚纠仪御史周南等之俸。又以山东乡试录,策问及边事,而御史蔡经以挞死,布政师陈儒等,皆降离职。

凡上,皆刑罚之不中者。至其倾帑藏以赏予裴经之事,则近倖之是人,甚有杀无辜之命,而反赏以官爵。视周有大赍事,善人是富者何如也。夫直白者蒙显戮,阿谀者受上赏,人情孰不畏刑而悦赏耶?忠义之士,奋不顾身,故秦始皇杀谏者二十七人。而茅焦愈出愈奇,但明哲之人,必见机而退,此非盛世也。故曰:“主圣臣直。”又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又曰:“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使人言孙而默容。”其邦国何如时也。自古杀戮谏辅,皆何如主也。若曰谏者,皆指为诽谤毁讪而罪之。

臣见近年,坐此死者数人也矣。后来者亦何为甘死如饴,宁坐此罪而不避也。是可以思得之矣。用舍刑罚,国之大柄,而颠倒如此,所可渡忧者,莫大于是,陛下试静思之。

人君所辨者邪正,所定者是非也。邪正辨而圣道明,是非定而民心一。陛下居继天立极之位,传二帝三王之统,往圣大道,昭如日星。先王成宪,布在方策,当与贤大夫,朝夕请求,使士不乱业,民无惑忐,至人君所欲自求多福,岂在他求哉?亦反求讲得身,观诸下民而已。观诸下民,不出乎闲贤乐利而已。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是所谓皇建其有极,饮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者也。国家之福,莫大乎是。外是而徼福于无名之神,惑心于不经之说,是谓妄心,是谓邪说,福未必得,而祸随之。非所谓于禄岂弟,求福不回之谓也。何也,皇天无亲,克敬惟亲,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况神不享匪类,民不祀匪族。一切妄心邪说,所当克去而排斥者焉。可身先为之,以导民耶。诗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此之谓也。至于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是是非非,则喜怒中节,而好恶得正。是者非之,非者是之,则本心既失。而事体以乖,私喜私怒,而谀说风行。作好作恶,而谗谮纷起。古之指鹿为马,指鸟为鸞,职是故也。

近观大学士夏言臣翟銮荷国厚恩,首出百僚,怀私罔上,误国欺君。以此罪之,谁不服?而言以不戴香冠去,銮以二子齐中甲科去,其是非亦甚颠矣。顾进退大臣,自有国体。以香冠不戴而去首相,何以示天下来世耶?而銮之二子齐中,允所当察。历考各科,兄弟齐中者常有数家,未有致疑者也。近日之事,实由一二生员,本缘市井无赖,不勤学业,不安命分,既不得中,妄生嫉媚,倡慕无根唱本,摇惑人心,此谓民之讹言。而圣君贤相,所浚忧而必求弥息者也。今不以为忧,而反信之。不求弥息,而反煸扬之。

朝廷以言官为耳目,言官以傀儡为耳目,傀儡倡之,言官和之,朝廷信之,部院从而润色之。使首相以傀儡而去,科场以傀儡而坏,政刑以傀儡而乱。一国之人,如风如狂,是不可深忧而甚懼者也,是不可痛哭流涕者也,是不可长太息者也。陛下试静思之。

人君所恤者民隐,所谨者边防也。今东南之民,困于运输。北方之民,困于力役。西方之民,困于摽掠。而催科之急,刻剥之苛,邏捕之虐,又难以枚举中而备言者。今江南各省,旱灾万里。江北各省,水潦数月。四海困穷,万姓嗷嗷。父子不相顾,兄弟妻子离散,枕籍以死,相背相望,盗贼四兴,遍满于江之南北,山之东西,是不可深忧而寒心者也。陛下试静思之。

连年□□猖獗,军民疲惫。岁费百万,如填巨海。岁杀百万,如割草菅。万一有桀黠者出,长驱深入,果何以御之?不此之忧,而方幸雨潦连月,为天阻□寇,又怒御史殷学,奏报□人数多而谪其官。自是各边官军士民,杀伤掳掠,孰敢尽报,虚张誇大,掩罪为功。□中人口,有怀上而逃归者,或杀以克首级,或擒以为奸细,亦有如唐人,一日丧师二十万,而犹以捷闻者矣,是可不深忧而寒心者乎?陛下试静思之。

凡此畏天法祖,勤政讲学。審用舍,慎刑赏,辨邪正,定是非,恤民隐,谨边防。之数事略思之莫不寒心。深思之,则和安于寝食者矣。此故今日之急务,岂止今日所当忧者。圣子神孙所当世世忧之。易曰:“其亡其亡,糸于苞桑。”书曰:“凛乎如朽索之驭六马,必如是而可以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而后可以延亿万年无疆之休,不此之虑。”

由今之俗,无变之道,臣不知其所终也。今夫千金之家,必思善其继嗣,为之修家塾,择师友,严科条,稽课程,申孝弟之义,垂诗礼之训,立勤俭之规,陈怠侈之戒,而后能保其家。况有国有天下者,而可以忽慢之耶?

今东宫之年,已踰八岁,尚示出阁讲学,日居深宫,所见者官宦之辈,所闻者鄙亵之言,所享者富贵之极,所习者玩戏之具。固知聪明睿知,得于天纵。而亲贤讲学,亦未有不及时而进修者。陛下不以为忧,大臣不以为请。臣见大学士严嵩,荫其子,已为顺天府治中,犹以为不足,又自陈乞。以陛尚宝司马卿,而后快其心。许讚荫其子,已为辰州府知府,犹以为不足。又自陈乞,以为礼部员外郎办中书事,而后快其心。夫二臣者,百僚之首,东宫保传之传之臣也。为其子谋,无所不用其极。为君之子,谋则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略不相关然,焉在其为保传也。陛下试静思之。

他如土木神仙之事,虐民伐国之法,又有言难尽言者。为今之计,惟在陛下发恳切哀痛之诏,极引咎悔过之言,广优容之量,开纳谏之门,求天下隐之贤才,而与共国理之,宵晰不懈,惕厉不宁,尽反其所为而归之正。庶几扶颠持危,拯溺救焚,上可以回天怒,下可以平人怨,前可以保祖宗之业,后可以行圣神之传,是犹可及为也。若必曰:“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则大事去矣。”是惟在陛下一念之间尔。

臣即死,不敢避讳,略陈逆心之言,以竭屍谏之忠,臣下见太祖列圣在天之灵,有词亦无愧于九地之下矣。臣实不胜惓惓忠爱之至,惟圣明三覆思之。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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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从太平湖宿舍楼下公路去路下森林公园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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