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4 就在彭庄连几乎是亲眼看了一场人间悲剧的同时，顾宁也在离他不远的深圳，在她表姐何芳的集体宿舍里眼睁睁地看了一场闹剧的全过程，这件足于将她的三观碎成粉末的闹剧不但让她彻底死了出门打工的心，也让她开始学着琢磨一些以往不怎么关心的事情譬如亲情、爱情和友情。 刚从那所被王一半是调侃半是沮丧地称为麻雀大学的地方出来后，在家闲着的顾宁也纠结着要不要去南方见见世面，她甚至还了解过广州、深圳与惠州，评估着这三座各具特色的城市中，哪盘才是自己的菜，又觉得通过纸上谈兵的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去向，纯属不负责任。于是，便打着看望表姐的名义去做了一次火热的南方。表姐何芳在深圳布吉一家很大很大的电子厂中一条很小很小的流水线上做QC，也就是品控。对于记忆中有点娇气、有点倔、极为聪慧机灵的表妹的突然到来，年长五岁的何芳有点诧异：你能吃得了这份苦？在确定舅舅家一切安好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的何芳拿出做姐姐的口吻说，你先去我床上补个觉，等我下班后带你去吃好吃的，过两天假日再带你去世界之窗逛逛。说完就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何芳走后，顾宁才发现这是一间有着6张设置了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住满了12个人的狭小套间，两排铁架子床的中间，是六张桌面特别宽的铁皮桌子，没有抽屉，上面摆满了洗面奶爽肤水之类的瓶瓶罐罐以及梳子镜子等杂物，既琳琅满目也凌乱不堪，桌子的下面则是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行李箱，自流平的地面倒是干净，只是塞满床底的、不同的鞋让本就拥挤的屋子空气不甚清新，房子的里间是卫生间兼盥洗室，没有门，挂着一条看不出底色的布帘子，没有人使用卫生间的时候，帘子是往一旁开着的，里头太潮了，需要通风，透过掀开的帘子可以看到里头挂满了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内衣内裤。 表姐的铺位在靠近门口左侧的上铺，顶着床头的地方正好是一年四季也不会开启的窗户，镶的是有老式花纹的磨砂玻璃，能看见外头走廊来回走动的人影，但看不清脸，门是朝东的，所以表姐就成了第一个被太阳晒屁股的人，想到这里顾宁不禁轻轻一笑，翻身钻进了被表姐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床，拉上绘有云彩与草地的淡蓝色布帘子的时候，恰好有午后的暖阳通过朦胧的印花玻璃像春天的露珠一样渗透进来，旋即又像儿时乡下的河水一样在表姐温馨的床上涣漫、洋溢、上涨，片刻的功夫就将顾宁通身淹没，就在这瞬间汹涌而来的恍惚见，顾宁想起来小时候在姑姑家被当作宝贝宠着护着的点点滴滴，鼻子一酸，便一头扎进表姐那还散发着阳光与洗衣粉的味道的枕头，沉沉睡去。 睡着了的顾宁，是一朵漂在湖心的莲。阳光是蓝色的巧克力一样诱人的，湖水是姑姑一年四季都有着干爽的稻草气息的温暖的怀抱。 顾宁是姑姑带大的，从满月开始一直带到七岁需要上学了，才回到在县城新华书店上班的妈妈身边，当时，顾宁的爸爸也刚好转业回来，三地分居的一家三口总算是团聚了。在此之前，顾宁的爸爸顾荣在上海当兵，自参军入伍到脱下军装，前后九年的探亲假加起来都超不过半年；顾宁的妈妈宁海兰在与顾荣结婚前就是县新华书店的营业员了，她的父母都是下放到这个山区小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上海知青，在那波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的返城大潮中，又因为不善交际等原因而被彻底留了下来，宁海兰也在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工作。 顾荣是宁海兰的高中同学，但顾荣是在高二还没读完的那个春天应征入伍的，他知道自己哪怕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当兵倒是一条现实的、可以跳出农门的出路。欢送本县新兵入伍的那天，锣鼓喧天中前来给新兵顾荣的胸前佩戴大红纸花的女学生就是宁海兰，事情过去很久了！她都还记得当时顾荣满头大汗的窘迫模样，为此结婚后她会经常拿此事打趣顾荣，但打趣的版本有两个：你知道你当时的模样有多可怜吗？好像我要吃掉你似得；你知道你当时的怂样有多可笑吗？好像我欠了你两百吊钱不还似得。 顾荣是在入伍后的第三年、亦即从义务兵变成志愿兵以后才被宁海兰吃掉了，其实三年来他们一直有频繁的书信往来，不知从那一封信的哪一句话开始，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仰慕和思念并在彼此一次复一次的表白中飞速滋长！他们在悄悄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他们的第一目标是顾荣能通过转志愿兵的方式在上海扎根，然后再把宁海兰一家接回上海，要是不行，就转业回县城发展，而从当时的有关政策看来，顾荣转业后是能进入一个好单位的，事后证明也确实如此，顾荣和他的同批转业回来的战友基本上都进了好单位，工商税务供销社占大部分，公检法系统的也有，顾荣被分配到县公安局的刑警队，而他退伍前服役的部队当时就叫公安部队，也就是现在的武警，警种是内卫。 宁海兰和顾荣很快就结婚了，婚后是为了扎根上海而坚持了7年的两地分居。顾宁就是在他们的梦想中来到这个世界的，顾宁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亲人，是前来照顾宁海兰的姑姑。 宁宁刚出生的时候太小了，才六斤，我抱着你都不敢动，我害怕弄疼你啊，姑姑每次开心地说起这个过往时，顾宁都想扎进姑姑的怀里放声大哭。直到有一次被何芳发现了顾宁的不对劲并且悄悄地告诉了姑姑，姑姑才不再提起这段陈年往事，她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疼宁宁。 姑姑是顾宁梦见过最多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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