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十几岁时电视上的音乐台，那时候十分鄙夷，人老珠黄，相看两厌，有何浪漫可言！ 而后二十出头的时候，再听这首歌，仍是不解。老去对于风华正茂的少年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哟！跟浪漫二字，完全沾不上边。而今，再走过春秋几度，不禁要感慨，这句歌词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于我而言，心目中极致的浪漫，是曾祖父曾祖母的故事。曾祖父和曾祖母大概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那时候潮汕地区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青壮年为了生计，不得不孤身到东南亚一带做生意，我们称之为“过番”。生意做成了，每月寄生活费回来，让家里父母妻儿得以维持生计。 曾祖父的父亲便是“过番”的其中一员。曾祖父寒窗数载，成为一名秀才，后来在小学任教，琴棋书画之外，还会一点医术。曾祖母出生于“地主”之家，也算是大家闺秀，她的刺绣和剪纸颇拿得出手。  才子佳人，这故事也合情合理，但最令我们这些后辈“目瞪口呆”的，是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他俩不仅书信往来自由恋爱，后来更是直接“奔现”，私定终身！ 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相识，源于一场庙会。潮汕地区，各个村庄每年都有游神赛会。每逢这时，神庙里必定好好装扮一番，神座上也常常会铺着崭新的绣着各种祥瑞图案的桌布。当时曾祖父的能文善画之名已是乡里皆知，因此画图案这一光荣任务自然落在他身上。可是画好了图案，由谁来刺绣呢？一位婶婶，想起了她远方的侄女——曾祖母。 于是二人一画一绣，栩栩如生的桌布让各位乡里赞叹不已。曾祖父看着这绣品，想着有如此巧手之人，人品也应是上乘。在这位阿婶的帮助下，二人开始了书信往来。那个时候的女子不能随随便便地出门见其他男子，更别提曾祖母家这种“大户人家”。 于是曾祖母借着寺庙祈福之名，跟外祖父相约在当地颇有名气的莲花庵相见。后来的个中曲折，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曾祖母还有陪嫁丫鬟，但是由于曾祖父家里清苦，再添多一口人便多了一份负担，只好把丫鬟折成嫁妆了。  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是中学年代。那时刚好流行网友笔友奔现，家长们还各种提防孩子上当受骗。从外婆口中得知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寺庙初见，总是不禁要打趣他俩是“奔现成功”的鼻祖！更不敢相信，这电视剧中的浪漫情节居然套到自家人身上啦！ 曾祖父和曾祖母都是彼此心尖上的人，无论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是由于时代关系的风雨飘摇，都无法消磨那一份情意。由于曾祖父是知识分子，免不了吃“文革”的苦，每顿有番薯稀粥果腹，已不再奢求再多。 有一次，因为曾祖父需外出办事，曾祖母特地从稀粥中捞了一碗相对浓稠的给曾祖父，怕他不一会儿就饿肚子。那是唯一的一碗浓粥啊！雪白滚烫的米汤，承载着亲人浓浓的爱意，寥寥无几的粥粒，道尽了多少生活的心酸无奈！ “你吃，在外面办事，得有点东西垫肚子。” “你吃，孩子刚满月，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能饿着。” “还是你吃吧！我一个女人，吃不了多少。” “还是你吃吧！我不容易饿。” 一碗粥，一碗唯一的浓粥，一碗承载着希望和爱的粥，在你推我搡中，突然撒了！俩人的泪，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啪嗒啪嗒默默地滚了下来！  许多年后，曾祖母在跟我们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眼里仍闪出了泪光。在艰苦年代，食不果腹之际，曾祖父和曾祖母互相体谅，互相扶持；岁月静好，四世同堂时，他们也依旧彼此照拂，彼此陪伴。 那时候，曾祖父虽年过古稀，却仍童心不减。他会时不时地向外婆“点菜”，今天喝一点可口可乐，明天尝一下酸甜排骨。只要是他觉得美味的新鲜菜，一上桌必定先给曾祖母夹菜。“你快尝一尝，这个好吃！特地让女儿做的！” 这波操作，着实让旁边的外公外婆、妈妈爸爸还未吃饭便已被喂了“狗粮”，也让作为孙辈的我心中暖意激荡。有时候家里来客人，老俩口也毫不避讳，惹得大家都夸“杨先生和夫人伉俪情深啊！” 曾祖父和曾祖母连生病也凑在一起。因为家里是典型的潮汕老房子，少不了门沿台阶，曾祖父和曾祖母又是耄耋之年，两人在一个月时间内先后摔伤了腿。他们不愿意分开房间养病，于是一个大房间里摆了两张床，一人一张。  我们在房间外面，经常能听到他俩聊天。一会是当年教书时的趣事，一会是对故友的追思。细细地听，就如同一帧帧的电影，带着岁月的痕迹，又染上温情的色彩，在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回忆中，缓缓映过。 一次，外婆说听到曾祖父对曾祖母说：“咱们到时一起走吧！”曾祖父去世之时，曾祖母表现得异常平静。我们心有提防，日夜不敢松懈地照看着曾祖母，然而十多天后，曾祖母果然随曾祖父而去。 如今，曾祖父和曾祖母过世已有十余载，我也从羡慕于小说中的浪漫邂逅，蜕变到开始思考爱的含义的年纪。 又是一年七夕，看着形形式式的礼物和价格日涨的花束，若你真要问我：怎么浪漫地过七夕，浪漫是什么？我会回答：只要是对的人，每天都是七夕；只要是爱人的心意，都很浪漫。 毕竟，从小就在曾祖父和曾祖母这种“浪漫”的熏陶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作者简介】徐祺，汕头市澄海区人。典型潮汕女子一名，现任英语教师。90后文学爱好者，文章曾发表于《汕头特区晚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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