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960/j.issn.2096-238X.2020.03.012 中国艺术美学思想开始是受到了儒家、道家的影响,后又经过了禅宗思想的洗礼。中国艺术美学的发展,就在这一个多元化,又具有历史脉络与文化思想的熔炉中前进。 一、禅宗美学的历史定位 1.影响前:禅宗尚未东传的中国艺术美学 一直以来儒家思想可以说是影响中国文化体系最深的,而儒家的创始人孔子(前551—前479)就曾提出对艺术的看法。《论语》(述而篇)提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将艺术放在了最后,居于只可游之地位。后虽子夏提出:“虽小道,必有可观”,但这可观,仍是居于小道上的可观,与儒学大道可谓相去甚远。 孔子认为“艺”是陶冶性情,只能作为游戏的手段,如果作为职业,则为贱,这使得文人不愿将绘画当作主业甚至以任画家为耻。如李方膺(1695—1755)道:“以画为业则贱,以画自娱则贵。”儒家典籍《礼记》中提到:“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这说明一个人如果懂得儒家的繁文缛节,就能有成就;但若只有技艺,纵然技艺高超,也只能当工匠。故颜之推(531—591)在其着颜氏家训中,将书、艺等放于《杂艺卷》,并提出法书一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也。最后许多中国艺术美学思想都落在了倪云林(1301—1374)所语的情境中:“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 另一个影响中国艺术美学思想的是道家,道家虽然不贬低艺术,但也把艺术定在了一个自然(也可以认定是自由)的位置上。所以老子(前571—前471)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前369—前286)曾说过一个案例: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庄子又说出:“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由此可看出庄子认为不拘束,随意而自由自在,是画家所该具备的。 哲学家方东美先生提到:“对儒家言,超化之,成为宇宙道德,对道家而言,超化之成为艺术天地。”道家的艺术讲究逍遥自然不受拘束,此思想为中国的艺术做出了写意与工笔的分流。史论学者陈传席在其著作中提到,为何写意画一直居于中国绘画的主流,这一切皆是儒道思想影响而形成的。正可为此分流做一个最好的批注。 在禅宗思想影响前,艺术受到了儒家影响,居于小道,又受道家影响讲究自由逍遥,不用五色,不受拘束。如画家石桥谈到,写意画容易概括所绘物象,画着画着就变成概念化。笔者认为儒家影响的部分,使文人学者不愿将绘画当为主业,也不可过分认真投入,而受道家影响的部分是把艺术放在了无拘无束的形式上,以致于写意成了随写、精细看成了下品、色彩成了媚俗。也许儒道的影响让文人学者脱离画家身份,是为了不让文人被画家名号的框架给框住,可往往也容易脱离了绘画的本有精神,脱离了每幅画中本应具备的精神情感表达。 2.影响后:禅宗东传影响下的中国美学思想 禅宗兴起后,士人的思想受到很大的影响。不仅在“自悟自了”上受到启发,也在创作上得到真正心灵的解放。这样的心灵解放,不框于儒家的游于艺,也不似道家般的放任逍遥,是一种“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的心灵境界。如僧人慧思悟得:业由心起,本无外境,反见心源。至唐朝后心源艺术论得到进一步的肯定和发扬,宋代郭若虚论画曾言道:“本自心源,想成形迹,迹与心合,是之谓印。”心成为开启中国美学的一把钥匙,离开心的基底,就无法真正理解中国美学所蕴含的艺术精神和生命画境。 由此可体会出,儒家的思想虽然影响中国文化至深至远,道家思想一直以来包围了中国绘画艺术的氛围,但真正能体现、超越物我的绘画艺术精神,则为禅宗思想美学莫属。 二、禅宗美学对于文化艺术发展的重要性 1.发展脉络:禅宗东传所带来的历史意义 儒家与道家皆是属于因应政治目的与社会活动而兴起的,在两晋、南北朝和唐代,儒家与佛、道二家并称为三教,此三教可以说是影响中国艺术美学的三大主轴。本文重点不谈儒家、道家,但因论述需要,提及禅宗是因道家思想而有的,认为禅宗是由道家发展出来的产物,故道家与禅宗之间的关系必须先厘清。 佛教初传入时,因当时许多学习道家之人转而接受佛法,习惯以道家思想解释佛理。又当时佛经传入时,翻译词句只得借用道家用语。憨山德清(1546—1623)云:“载道之言广大自在,除佛经,即诸子百氏究天人之学者,唯庄一人而已。”又云:“设或此方有过老庄之言者,肇必舍此而不顾矣。”说禅宗因道家而有,实属不明历史之言,殊不知实则禅宗最初心印,于佛陀拈花,迦叶微笑即已散叶尔。佛教在印度时就提出了两个观点,理论上的“空”,与方法上的“禅修”。圣严法师在《禅的世界》中提出:“空”这个观念,是基于世间所有一切现象无时不在变化,又名为“无常”。无常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一种现象,是永远不变的,即无永恒的存在,没有永恒所以叫作“空”。这个空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在一切事实现象存在的同时,本身并不是真实不变的存在。而无常和空这个观念,亦是佛教与其他哲学宗教所不同的地方。 所以虽然在禅宗初传来东土时,看出道家学说思想的影子,但真正“无”与“空”之分别,却在历朝画论与艺术美学上逐渐地显现出来。 2.发展过程:禅宗美学在中国艺术中的影响进程 圣严法师于《禅门修证指要》中云:后代以迄今日,仍有不少人以为禅与道是相辅相成的,也可说明时代的趋向。不过,如果出于道而入于禅,只要能放弃道家的情执和见障,确可把道家的工夫变为禅门的初阶。这样的情形多是因为禅法初传入中国,为了能深入士人,必须藉由道家思想加以发挥,再渐渐带入禅宗思想。例如《息心铭》中所云:“多虑多失,不如守一。”又如:“莫视于色,莫听于声;闻声者聋,见色者盲。”故六祖之前,士人好谈禅,但大多不出于道家的框架。 六祖之后,禅宗大盛,立意标且正法明,至此不再与道家相和。去情执舍见障,如六祖最有名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亦云:“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 此时禅宗的一已是超化之的一,无执无着的一,已并非固守本一的一。色彩、声音融于虚空中,既有色彩、声音,亦无色彩、声音,达到虽有存在却不起分别之境,呈现心包太虚,量周沙界。 3.发展成果:认识禅宗本体范畴 研究禅宗美学时,必须先了解禅宗的本体范畴。本体,是指存在的根据和根源,任何一个名词都对应着一个实际存在,一些名词并不代表存在的实体,而只代表一种集合的概念,包括事物或事件,也有抽象的,由人类思维产生的事物。无论东西方的思想家,都是根据这个形而上的“本体”,才能建构一个自我融洽而又独具特色的哲学与美学体系。 禅宗的本体就是“心”。可称为宗教,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心灵的哲学。禅,本为梵文Dhyaˇna,音译为禅那,旧译曰思惟修,新译曰静虑,原指佛教的一种修行见自本心的方法。 《一切经音义》云:“禅那,此云静虑,谓静心思虑也。”其内涵意义也就是所谓的定慧及止观。正修行时运用止观,修成就即成定慧。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止”为samatha(奢摩他),“观”为vipasyana(毘婆舍那);止息一切外境与妄念,而贯注于特定之对象(止),并生起正智慧,以观此一对象,内心历历分明(观),故称为止观。 佛法最初传来,重在经典的传译,且多于宫廷、寺院弘扬。虽有多朝君主的护持,但一般百姓难得闻法,所接触的也都仅仅是佛教的仪式。后至南朝梁朝,达摩祖师(483—540)东来传心法,因此“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法遂逐渐兴起。在经历三武一宗的灭佛行动,不依文字,而识自本心、见自本性的心法,便更为盛行。 六祖慧能(638—713)开始,已将“禅”作为代表本性的本体属性的概念。《六祖坛经》道:“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外若离相,内性不乱,本自净自定。只缘境触,触即乱,离相不乱即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美学上常言,大美如朴。若以纷乱心观境,美也成乱,若以定心观境乱也成美。一切取于一心,不分不别并非如同木石,而是观自本性不起分别尔。《五灯会元》(卷6)道:“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祗供养得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如枯木心,仅成泥石,离大道反而逆向而走。当以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着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善用六识,眼、耳、鼻、舌、身、意,自由任运而不执着。 至元代高僧中峯明本(1263—1323)更明确界定禅的内涵为:“禅何物也?乃吾心之名也。心何物也?即吾禅之体也。”又云:然禅非学问而能也,非偶尔而会也,乃于自心悟处,凡语默动静不期禅而禅矣。其不期禅而禅,正当禅时,则知自心不待显而显矣。是知禅不离心,心不离禅,惟禅与心,异名同体。 《坛经》中提出: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与: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于自念上,常离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是为大错。故禅宗本体论,是以立心在禅的本体上所建构出的心性本体论,并以此为逻辑,建构了理论体系。 三、禅宗美学影响下的中国美学 1.禅宗与艺术之关系 要说明禅宗美学先要厘清禅宗与艺术的关系。马克思主义认为宗教与艺术属于社会的上层建筑产物,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一种表现,二者之关系密切。艺术产生于人类的社会生活,宗教活动也属于社会生活的内容,所以宗教与艺术的起源有着密切的关系。 圣严法师于禅与艺术一文中说明了禅与艺术的关系:禅的修行是集中起散乱之心,再从集中变为统一。统一的境界分为几个层次,一是身体和心合而为一,身心不分开。二是内和外的统一,自己的内心和外统一,称为入定。若已达到天人合一的程度,则可成为大艺术家、大宗教家、大哲学家。 综观以上,可以明白,禅宗是以心性论为理论基础,而“心”正是整个禅宗哲学与美学的基础元素。在包罗万象的物、事中,上下方圆,纵观时间轴里,不离当下寂静之本体,这正是禅宗美学的深奥之处。 2.禅宗思想的立意宗旨 禅宗东传心印时,禅宗初祖达摩(不详—535)最有名的公案:神光于达摩初祖处,为求法故立雪断臂。师知是法器,乃曰: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师遂因与易名曰慧可。光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师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光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我与汝安心竟。 铃木大拙(1870—1966)在《禅与艺术》中即提到:神光多年钻研儒家和道家思想,可是未能完全安心。……当你这样不安时,如果你是一位艺术家,便不能从事创作,如果你是一位战士,便不能打仗……其实不管做什么,如果你的心不安,则不能做好每一件事。禅宗具有简单、直接、实用主义的倾向,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关系,也是实际的生活修行。 中国传统美学的研究对象是中国古代人的审美活动,包括人生与艺术美的创造与鉴赏活动。而禅宗美学的研究对象则是禅师们以及深受其影响的士大夫、文人学士的审美活动。由于禅宗最关心的是人的生死问题,故禅宗美学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美学,也非一般艺术哲学,而是对人的意义生存、审美生存的哲学思考,本质上是追求生命自由的生命美学。它不是一种纯理论的美学思辨,而是要落实于现实日常生活中的实践美学。 3.具有禅宗思想之画论爬梳 禅宗在六祖之前的禅境,大多以老庄为背景。例如:息心铭中云:“莫视于色,莫听于声;闻声者聋,见色者盲。”与道家思想不谋而合。老子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另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等等。这些思想成就了王维所提出的:“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此成就了以水和墨代替色彩,又以水墨为最上之风气。 直到唐朝之后,朱景玄(841—846)于唐朝名画录序言:“古人云: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挥纎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这是说明绘画不是自然的再现,此处提到“万类由心”意思即是,经过心的作用才能显现出真正的艺术。这正与禅的宗旨相合,禅讲究心,故禅宗五祖弘忍(601—674)《最上乘论》引佛遗教经有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即说明守本真心,是入道之要门也,如果失去真心,不仅离道益远,更可能见道非道。 宗炳(375—444)提出澄怀观道,他画山水是为了品味道也为了澄怀观道。宗炳在其着明佛论中提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矣。”“神妙行粗,而相与为用。”“自道而降,便入精神。”宗炳提出了画画重神而不重形,尤其山水要画出山水的灵魂。中国绘画一直自居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又以散点透视的方法,开创了长卷型式。 禅宗三祖僧璨(不详—606)于《信心铭》中第一句即:“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每一种道,只要专注而行,都不能称为难,但如果心有旁骛或是汲汲复营营,东西连两京,则失去达到成功的可能。艺术不也是如此,如果随波逐流,为争功名利,变化是为迎合口味寻求认同,那离艺术道境可谓背道而驰。此不就更符合了三祖僧灿所云:“能随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宋人黄庭坚(1045—1105)与苏轼(1037—1101)、米芾(1051—1107)、蔡襄(1012—1067)并称宋代四大书法家,苏门四学士之一,他提出参禅而识画,可由《题赵公佑画》中看出:余初未尝识画,然参禅而知无功之功,学道而知至道不烦,于是观图画悉知其巧拙功楛,造微入妙。然此岂可为单见寡闻者道哉。 黄庭坚又于《东坡墨戏赋》中提到:“盖道人之所易,而画工之所难。如印印泥,霜枝风叶,先成于胸次者欤。”黄庭坚认为画家心胸情怀是重要的。可这情怀虽在禅上说却也尚在道之范围之下。 四祖道信禅师(580—651)云:“不为境乱所恼者,即是好禅用心人。常住于止,心则沉没,久住于观,心则散乱。” 倪云林《清閟阁全集》中曾云:以中每爱余画竹,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倪云林提出《逸气说》,为元代论述的主流,不也可说是不为境乱所恼的一种另类抒发? 如《心铭》:“心性不生,何须知见。”这说明了放下知见,则真心就会显现出来,不一定是靠着寻求知识来成就真心。王履(1332—1383)提出:“宗与不宗之间”与“去故而就新”并认为不可再为诸家畦径所束。虽然王履提出不可跟随古人,但也不是完全抛弃古人,应以此为超越对象,寻求创新。并提出了:“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 郑板桥(1693—1766)谈画竹:“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这些皆如青原惟信(671—740)所提出的三重意境:吉州青原惟信禅师上堂,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祇是山,见水祇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有人缁素得出,许汝亲见老僧。 永嘉禅师证道歌中也提到:“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山、水、对象常年如此,虽有小变,但常常非能明确感之,如何使其于绘画上有所突破,则在于心的转变,心的超脱,如此则可达到心物合一的绘画境界。 四、禅宗美学发展的重要论述 1.坛经中的美学观 坛经可说是禅宗的宗经,具备了禅宗的主要理论基础,六祖的坛经,奠定南宗禅的主要理论基础,在中国哲学史、思想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故提到禅宗美学,不能不提六祖坛经。禅宗六祖于坛经中提出了“三无”,无相、无住、无念的观念。“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心不受外界所动、所干扰、所污染是无念。离一切外在的形象,是无相。 禅宗传入以前,绘画多以具象为主,禅宗传入以后,画多在具象与抽象之间。苏东坡:“论画以形式,见与儿童邻。”徐渭(1521—1593):“舍形而悦影。”“虽云似蟹不甚似,若云非蟹却亦非。”(图1) 清代石涛:“名山许游未许画,画必似之山必怪。变换神奇懵懂间,不似似之当下拜。”“明暗高低远近,不似之似似之。” 近代的齐白石,晚年日趋简化的画风,是日益强化了“不似之似”的造型。齐白石提出:“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媚俗,不似为欺世。” 石涛于《画语录》一画章中提到“夫画者,从于心者也。”“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这是石涛艺术哲学的核心(图2),也是画家心性的流露,更是画家须具备的条件。 而这也可从Wabi-Sabi(侘寂)日本美学上窥见,运用旧的事物和一些毫无关系的物品,使其重新组合,让人在忘却、打破既定的想法和看法后,再去品味其真正的艺术思维表达。日本美学侘寂由佛教三法印衍生出来,深受禅宗哲学影响。侘寂有七个美学原则,一是不均齐,即不对称、不规律。二是简素,即简单。三是孤高,即原始的,经过风化的。四是自然,不经伪装粉饰、天然的。五是幽玄,隐晦而深沉的优雅、不显着的。六是脱俗,不被世俗所拘、自由的。七是静寂,即平和、宁静。这七个原则,都是在自然界中发现的,但也可用来比喻人性的美德与行为。由此可知,通过对艺术的欣赏和实践,可以培养美德。因此,审美观当中隐含着伦理意义,融入大部分日本文化当中(图3)。 西方达达主义的艺术家,利用不同空间与相同类型对象做组合,通常也能做出这样的表现。《感官感觉》一书中提到:“超越再现的方式有两种,或朝向抽象的形式,或朝向感觉形象。” 为求直观的美,西方的达达主义是以混合多样的表现再造新式美感,这些都是希望在放弃原有执着后得到新的展现。可是禅宗的美学是在放弃原有执着后却不追求新美感的呈现,但却绽放出新的美感,善慧大士的偈语可以用来表达这样的心境: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2.坛经的美学体现 六祖云:“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六祖所谈的不正是艺术家表现的最高境界,所有的景物不是照实搬上画布,而是经由艺术家内心的酝酿、堆砌、成形,再表现出来,就是一种“再现”的表达,更可以说是再现的再现。 坛经不赞成教人“看心观静”,而谓:“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徐渭:“圣狂之分无他,只在一念克与罔之间而已,一念是定,便是缉熙之学。一念者,无念也,即念而离念也。故君子之学以无念为宗。”徐渭还提出“离相”与“悦影”,离相是来自金刚经中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而悦影则是“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他创的大写意即是悦影之作,舍去形、神的束缚。 陈传席认为:中国画的舍形不等于无形,和西方抽象不同,西方抽象是完全舍形,中国的写意和大写意,受到禅学于相而离相影响,是离相而不是没有相,所以用“舍形”和“悦影”来表达。《担当书画集·设色山水图卷》自题:“画中无禅,惟画通禅;将谓将谓,不然不然。”担当画册页自题:“若是一笔是画也非画,若无一笔是画亦非画。” 徐悲鸿(1895—1953)在《中国绘画改良之方法》一文中提到:“妙属于美,肖属于艺。故作物必须凭实写,乃能惟肖。待心手相应之时,或无须凭实写,而下笔未尝违背真实景象,易以浑和生动雅致之神致,而构成造化。”徐悲鸿在以西润中、写实主义至上的时代,仍然不舍心的作用。故经云:“心生故种种法生,心灭故种种法灭。” 禅宗以心为本体论,提供了艺术新的思考层次与认知,西方艺术家有些甚至认为《六祖坛经》就是一本优秀的绘画理论。 五、结语 道家谈无。禅宗讲空,不容易被世人理解,而要以现在的世界观来解释空,却是很难用文字彻底形容出来的,因为有了文字解释,空就失去了他本来的意义,所以只能透过每一次的实践也就是禅修,才能真正一步步去了解空的真义。圣严法师道:“修禅要怎样才能开悟?悟后又是怎样的境界?这就是禅与艺术的关系,因为得到禅的悟境及经由悟后的境界,体验后用生活方式表现出来,那就是属于禅的艺术。”禅修训练的灵悟,能让人产生与一切生命合一之感,当心与宇宙合一,产生了和谐,心透过这样的和谐,于是绘画成为某种心境的表现。达到和谐的过程需要时间的积累,但是最后会如陆游的诗句所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圣严法师也在禅与艺术一文中提到: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艺术的环境中,只是一个禅修者所看到的与一般人不同,是更清净、稳定与和谐,而具有禅意感受之人的绘画就会多了一份空灵感。这正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又达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说明了心境不同会有不同的解读。 荆浩(855—915)说:“忘笔墨而有真景。”写实可以从形象上找到,却不一定有精神,但是达到真理后,精神和实在都能彻底表达出来,凡想靠装饰美来表达精神,会造出死的东西。铃木大拙曾写道:“当一个人虚其心时,便可以与自然万物合为一体,此种合为一体及真正的整体,在绘画上,这即是画家的目的,把自己与所画合而为一。”合而为一,即能体会空有虚实,更进一步体会真正的空意,达到空中妙有的境界。中国绘画中常出现的,画云不画月,画船不画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从空看有,从有看空,这些就更说明了禅与绘画艺术是不可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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