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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呢喃

 平型关杂志 2023-08-24 发布于山西

燕儿呢喃

文/张瑞平

早春,寂静的小院陡增了些冷清,老伴儿转到市第五医院六天了。前天,陪侍的老三打电话告诉我:“妈,放心吧,爹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可我总想起老伴儿插着呼吸机,微弱无力的样子。89岁啦!63年间,我们一起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光,一家八口挤在小窑洞的土炕上,每天是六个孩子饥饿的嘴巴,可那时,我的心从未慌过。我和老伴儿有的是力气,多垦一些荒坡,困难总会过去的。

望着窗外悄悄复苏的土地,如若老伴儿没病,早已规划着小院的方寸之地。这儿是小葱畦,那儿是水萝卜埂。每年的水萝卜是必种的,老伴儿说,我爱吃。可现在,老伴儿前前后后在医院躺了20多天了。转到市医院的时候,孩子们硬不让我陪了,毕竟我也82岁了。

“啾啾,啾啾”,一阵燕语把我从沉思中拉回。

一对燕子飞来了,咦,那不是去年的那对燕子吗?我眼前一亮。它们终于又飞回来了!不对呀,母燕是去年的那一只,公燕好像不是,我和老伴儿太熟悉它们了。母燕从容的飞来飞去,好像跟我打招呼,公燕有点儿躲闪、怯生。去年的家还完好坚实,它们旅途劳顿正好歇息。想起去年五只刚露头的小燕子,我又一阵揪心。那只可恶的黄猫。它怎么能那样呢?

记得猫第一次来小院的时候也是怯生的,奔着我在南房窗台上的一点剩饭。没有光泽的毛色,很瘦弱的样子。它一定好久没有吃到东西了,弃猫一只。此后,我便每天在南房窗台上的碗里放点猫食,有时是我从嘴里节省下来的一块骨头。渐渐地,南房的老鼠不闹了,猫的毛色明显顺滑了许多,也胖了许多。这样,我们安静的小院有了第一个朋友——猫。

我们是大山里的人,我和老伴儿节衣缩食,把几个子女相继送出山外读书,后来几个孩子定居城里,六个孩子商量着在城区附近买了这处小院。搬离大山的这些年,除了老伴儿经常去街中心和一群老者闲聊外,我一般很少街聊,除了一位年近80的老太偶尔来串门,再没有他人光临,猫便是我唯一的朋友。

儿女们回来聚在一起热闹时,猫是不敢来的。但我照旧备好食物,夜晚来临时,猫肯定会来,我和猫一直默契地相处着。

和猫的关系发生转机,是在去年春天,一双燕子归来之后。

那对燕子如今天般叽叽啾啾的落在我家的院子,来来回回盘旋几次,决定在正房西檐下安家。每天听着燕语,小院透出无限生机。燕儿夫妻就像我们的一对孩子,我和老伴儿起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远远的看着它们。

可今天,这对燕子迟迟不肯入窝,一会儿飞在树枝上,一会儿落在电线上,“啾啾,啾啾啾”它们在商量着什么,一会儿又全部飞离了小院。莫非,它们还在顾忌?我又想起那只可恶的猫。

那是去年燕子夫妇安家后不久,我清楚听到几声嫩嫩的“啾啾”声,它们有孩子了!我赶紧告诉老伴儿,老伴儿有点儿耳背,但小家伙们的闹声他还是听到了。我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燕们打招呼,有时我在窗台撒点米粒。一只,两只,三只……当小脑袋们齐刷刷露出来时,整整五只。可它们的家是不是小了点,就像当年我们一家八口挤在土炕上一样,但看得出,它们是幸福的,我们也是。

没想到不幸发生了。

一天夜里,我和老伴儿正在看河南台的拳击比赛。七八年了,拳击比赛一直是我俩的最爱,河南台、山东台、新疆台的拳击比赛,我俩总是踩着点儿去看的。我们把它叫做“打架”。每天谁打架,谁获胜,哪个国家的,老伴儿都能准确说出。在老伴儿的解说下,我也慢慢迷上了拳击节目。我完小毕业,老伴儿没念过书,但当兵那会儿也认了不少字儿。真佩服老伴儿,没念过书也能读懂报纸和杂志。窗台上总有孩子们不断拿回来的杂志,有医学的,有社会科学的,五花八门,老伴儿戴起老花镜津津有味地沉浸其中。我们两人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拳击手的名字和他们对应的国家。拳手们绝对不会想到,一对80多岁的老人,是他们的铁粉。老伴儿的见识比我多,每天的中文国际频道他也是必看的。我知道他的关注点在海的那边,有时他也和我或孩子们评论上几句。这令读书最多的三儿和儿媳很敬佩他们的老父亲,他们每次回来,老伴儿就有聊不完的话题,聊他当兵的经历,聊山里雨季采不玩的蘑菇,聊三儿上学的山间树林小道……,其实三儿只应声几句便忙着和我做饭,最忠实的听众是儿媳,可能我们一家子的经历是儿媳最好的写作素材吧。

那天晚上,看完中文国际,又转到拳击比赛的节目中,我们最喜欢的泰森走上领奖台,我俩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中,以致外面的一声响动,浑然不觉。不想危险就在那声响动中。

那只被我喂胖的黄猫好像摸清了我们的习惯。在拳击比赛时,悄悄跳上窗台,肯定如箭一般的跃上柱头,逼近离柱头不远处的燕窝。我可以想象到,那天夜里,那些小生命是多么的惶恐不安!燕儿夫妇是多么勇敢地搏击敌人!那时,它们肯定特别特别需要我的帮助,但是……,老伴儿耳背,那么我呢,我为什么没听到?或者我隐约听到响声,为什么没出去喊一声呢!

燕儿夫妇终是抵不过我那只肥硕的朋友的,它们愤怒着,却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吃掉了它们快要出窝的孩子。那是怎样的痛啊!第二天清晨,没有听到燕儿呢喃,看着窗台下零落的羽毛,我们才知道,做了一件多么后悔的事啊!以致以后好长时间我竟不能原谅自己。

知道猫干的恶事是在第二天傍晚。小燕出事的第二天,我和老伴儿整天失神的望着燕窝。老伴儿说:“肯定是那只猫!”我坚持说:“不可能,也许是黄鼠狼了呢。”我的意念中,朋友不可能觊觎朋友的朋友。待到傍晚时分,我们悄悄观察着院内的一切。当猫跃上窗台,抬头望向仍然惊魂未定的燕儿夫妇时,黄色的条纹突然从每一处毛根乍开来,像一只凶狠的小豹。我忍无可忍,拿着扫帚冲出门去,一声“滚”,猫便不见踪影。正如我从未见过它的凶残,它也从未见过我的恼怒一般,它利用了我的感情,从此,朋友不再。

两只燕子再也不肯入窝了,它们栖在枝头,或停在檐边,远远的,近近的,飞来飞去,望着它们空空如也的家。直到秋凉——南飞。而我也从此再没看过拳击。

三儿媳有时像个小孩,特别喜爱屋檐的燕们,每次回家总要先观察燕子一番,或听几声燕语才进屋。当我电话里告诉她,小燕们出事了,她心疼的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今天旧燕飞回来了,可公燕不在了。母燕携着她新的伴侣,她的冬天又经历了怎样的伤痛?看得出,她已经把伤痛埋在心底了。毕竟,新的生活还要继续。

电话里告诉儿媳,去年的母燕携着新伴儿回来了,她喃喃地说:“又一个富贵儿。”我问什么富贵儿,儿媳告诉我,“一部小说里的名字。妈,咱给母燕起名富贵儿吧。富贵儿的故事我回家告诉您。”从此母燕有了一个新名字——“富贵儿”。

知道了富贵儿的故事,我却不想让母燕成为富贵,可她已经成了富贵。我也明白了儿媳为什么要给我讲富贵的故事。

几天后,在旧窝不远处的屋檐,这对燕子又筑了新巢。看着忙来忙去的燕们,我知道,新的生命又要来临了。我家的院子又要热闹起来了!我赶紧拿起电话告诉了老伴儿。老伴儿说:“明儿正好我出院,咱以后好好照看富贵儿一家,这回可不能让那狗日的得逞了。”我说:“我在柱旁的窗台上铺满了细沙,细沙中插了两张薄纸片,探出台沿三指宽,沙子上放了一个伤不着的塑料老鼠夹子,猫一来我就听见了。”老伴高兴的说,“好!”

我仿佛又听到小院的早春燕声呢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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