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是老百姓的头等大事。所以,人们见面打招呼常问一句,您吃了没?看似一句废话、轻飘话,但想想也对,人家关心的正是头等大事。可是,话又说回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天天都要吃,“吃”在不知不觉中就从大事变成了小事。特别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点好的不再是一种奢望,更有甚者整日吃香的喝辣的都成了一种负担,渐渐的,吃饭跟喝水没什么区别了,变成了顺理成章、习以为惯的寻常事,不再值得去关注和纪念。比如说,有人问你昨天吃了啥、前天吃了啥,你可能得琢磨半天。但有一种情况,我们曾经在那些艰难岁月中吃过的一顿好饭,总是记忆犹新。若问我小时候六七岁吃的什么年夜饭,尽管过去了三十余年,但我还是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只因那时候太清苦了,吃上一条鱼都能记一辈子。前段时间,同学聚会,十几个兄弟聚到一起,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当年吃的“苦饭”。刚入校时集中训练三个月,体能消耗很大。每天中午开饭,八人围一桌,桌上放了几样菜,瞬间就光盘,于是直接啃干馒头。啃完了还不走,因为要等隔壁学长们用餐完毕后,把他们桌上的剩饭剩菜搜刮过来,再吃上一些,如此才有足够的体力训练。学长们的训练任务少了很多,基本上每餐都剩不少,所以我们还是能得到一些“甜头”。虽然是剩饭剩菜,但特殊情况下只能特殊对待。那些学长看着我们笑,等转年我们成了下一届学弟的学长,我们又看着那些学弟笑。一年笑一年,一届笑一届。这不是嘲笑,而是浓浓的兄弟情谊。后来学校食堂引进了社会化保障。那时社会化保障还是个新概念,商家为了利益最大化肯定不会太慷慨,吃的品种虽多了一点,但菜品一般。有道菜叫辣子鸡,颇受欢迎,配料除了鸡肉和辣椒,还会放些土豆。土豆肯定是比鸡肉便宜的,所以这道菜的土豆偏多,这也招致大家不满。提意见的时候,有位同学说的很尖锐:辣子鸡里面放那么多土豆,还不如改名叫辣子土豆?听起来让人哭笑不得。我和一位同学回忆起当年在野外训练场上的情景:午休时,我们二人躺在一米来深的“堑壕”里躲避灼热的日晒,望着天空发呆。野外的天又高又亮,孤寂、颓废得吓人,远方过于模糊,未来无迹可寻,我们都记不得当时说过什么话了,但我清晰记得,那些在野外的日子,每天中午吃的都是一份油乎乎的大锅菜——鸭肉炖土豆,天天如此。枯燥的环境,艰苦的训练,日复一日的单调,磨砺着人的耐性和意志。事实上,最先崩溃的不是意志,而是味蕾。对鸭肉,那种无论视觉还是嗅觉上都饱含的腥膻、肥腻,让我感到了彻底的厌恶。就像老家人所说的那句“吃伤了”一样,我吃鸭肉也吃伤了,乃至现在都很少吃这东西。每次看到鸭肉,我都会长“鸭皮疙瘩”。可能有人会说我嘴巴刁或挑食,其实,我想表达的是,对吃的厌恶往往会有背后的故事。吃,绝非是单一的存在;吃,往往映衬着生活的艰辛。在我小时候,村子里勉强达到温饱的水平,也就是够吃饱肚子。一年到头,主食基本上都是玉米、高粱和小米。我们那里不种水稻,想吃上一顿大米饭只能等过年。记忆最深的就是吃玉米。玉米有很多种吃法:完整的玉米穗可以煮了吃,也可以架在火上烤,烧着吃;把玉米粒从棒子上搓下来,可以炒爆米花;把玉米粒碾成半碎的颗粒状,可以煲玉米碴子粥;把玉米粒碾成粉末状,可以贴玉米面饼子。母亲经常换着花样蒸煮,但事实上换汤不换药,吃来吃去都是吃玉米。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反倒讲究吃粗粮,说是吃粗粮有益健康。一瞧,我小时候吃的玉米、高粱和小米都算粗粮范畴,好像我天生环境优渥一样,真是不可思议。曾经的“艰难苦恨繁霜鬓”,竟歪打正着变成了“道是无晴却有晴”。但不管如何修饰,我现在都不爱吃这些东西。是的,吃伤了。那是一种生活的伤痛。那天跟妻子聊起这个话题,她说了一件很让我触动的事。她在乡下读小学二三年级时,每天午餐都是学校食堂配发的两个馒头,两个硬邦邦的干馒头。南方人本来就不喜面食,加上没有任何菜佐餐,确实难以下咽。有的同学会带一些老干妈辣酱或是小咸菜,但她那时家庭条件不好,连这些小菜都没有,就只能找同学分一点,勉强凑合着吃几口馒头。剩下的馒头她舍不得丢,放学后走二里路带回来。有个比她小四五岁的堂弟在家里眼巴巴等着她,他最喜欢吃姐姐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个馒头了。我上面讲的所经历的吃东西的苦楚,跟战争年代、饥荒时期人们所经历的饮食相比,根本算不上苦。至少我们还能吃上饭还可以吃饱饭,不过是吃得单调、吃得枯燥而已。但是,苦是一种主观性很强的概念。有人跑下全程马拉松丝毫没有痛感,有人跑个八百米就已苦水横流;有人吃苦胆依旧眉开眼笑,有人吃一块苦瓜可能就眉头紧锁了。可见,苦是一种自我内心价值观的描述和塑造。何况我所说的“苦饭”,看似是饭菜不佳,但所折射出来的正是“吃”背后的生活真相,实在难以忘怀。这些年日子好了,便流行吃“忆苦饭”了。据说有一家公司集体去吃当年红军吃过的一种野菜,以此忆苦思甜,谁知当地乡亲们挖遍了山野才凑够一顿饭所需的菜量。物以稀为贵,一顿野菜饭下来花销不少,问题是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个都说这野菜真香,不知他们到底忆了什么苦。一时间成了笑谈。吃“忆苦饭”,属于强制性的让旧情景再复原。但情景不论如何复原都回不到当时的情境了。因为人的心理变了,大家都知道,吃完这一顿饭或者吃完这几天饭,又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了。然而,当年吃那些“苦饭”时,哪有盼头、哪有逃出生天的时限呢?人们如同拿着昏黄的煤油灯走在漆黑的漫长的潮湿的隧道中一样,苦苦求索。就像是季羡林先生所说:“什么时候是我们的出头之日呢?我眼前好像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却没有舟楫,也看不到前面有任何岛屿。我盼望着出现点什么。这种望穿秋水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事实上,苦苦求索就是一种没有希望的希望,勇敢的把这些苦咽下去,坚持下来,或许就“苦尽甘来”了。所以,“苦”是难以通过人为设定的情景来再现的,苦的表达亦是难以口口相传的,最好的办法是依靠内心揣摩和感知,故有“心里苦”的说法。换句话说,苦不在眼中不在嘴中,而是在心中,只有用心去品味咀嚼,才能消磨那种苦,从而更好的珍惜当下的静谧和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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