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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往事:舅舅设圈套小姨给我洗脑,我撕破裤裆拼命逃离传销窝

 公众号_爱书吧 2023-08-28 发布于广东

2007年,我大专毕业,彼时“专升本”和“考研”都尚未流行,几百万毕业生为找工作挤破脑袋。专科生加上当年最不受待见的人力资源专业,让我的求职之路仅有绝望与煎熬。舅舅恰在此时开始频繁打电话,安慰鼓励还给我一些面试建议和技巧。

舅舅毕业早我两年,已经“工作”一年多。他的热情和循循善诱的鼓励,让我心安不少,不知不觉更加佩服和依赖起这位仅大我两岁的舅舅。

我们不仅是亲戚,老家房子还住对门,打小便玩得很好,初中之前都在一个学校读书。因他高我两级能罩着我,我更是对他亦步亦趋。

后来他上县城重点中学,而我只进了普高,我们的人生开始走上不同轨迹。舅舅为人实在,学习成绩好,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一直是我信任和依赖的榜样。

舅舅隔三岔五开导了两周,我在一个凌晨再次接到他从江苏徐州打来的长途。周围一片漆黑,舍友们睡态各异。白天招聘会的奔波与虐待,令每个人身心俱疲,呼噜声和磨牙声交织,我已经在这里习惯了三年。

这个时间打电话想必有急事,我拉过枕头,认真听着舅舅热情不减的声音。他开门见山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在确认我没有进展后稍作停顿,然后对我说,他在徐州做网络销售,待遇丰厚,公司要招新人,他得知内部消息,十万火急通知我。

讲述完机不可失的紧迫,舅舅却突然放松语气,说考虑过来,明天就买票,后天凌晨三点可到徐州,若不来也没关系,只是想着有这样一个机会,一定要告诉我而已。

我不等舅舅说完,迫不及待说愿意去。他淡淡说了句好,后天见,便匆匆挂了电话。

我却无法再睡,想着马上能够上班,还是我最依赖的舅舅帮我介绍,从此再也不必在招聘会上受尽冷眼,不自觉地就笑出了声。

起床立即收拾了旧行李箱,买好晚上九点的硬座,只觉这个白天实在太漫长。终于等到晚上,在进站口我踌躇满志,与前来送别的宿友的垂头丧气,形成天壤之别。

一天后的凌晨3点50分,我到达徐州站。电话上说好接我的舅舅并未出现,而是同在这边的小姨和她两位“同事”等在站外。我并不觉有异,激动地和他们招呼,很快到了住处。房间简陋至极,仅一张床和几个破旧凳子。一路兴奋的我,此时已经瞌睡到极限,放下行李,倒头便睡。

天色微明我睡得正香,被紧急的敲门声吵醒,接着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刚应了一声,小姨便快速闪了进来。她很着急的样子说手机没电了,想借我手机打电话,我毫不犹豫把手机给了她。她却没再打电话,只对我说起床吃早饭,顺便带我去旅游,今天要看三只鼻子的大象,名胜古迹等。

才刚到6点钟,我还没睡醒,极不情愿地和他们一起出去,所有物品包括钱包银行卡,都大咧咧和西安带来的行李箱一起留在房间里面。

我们走了几条偏僻巷子又穿过几条小路,他们指着说前面便是。这是一条两车道的马路,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不远处电线杆上拉了红色的条幅,上面醒目写着“严厉打击非法传销组织,XXXXXXX宣”。

经过条幅走约200米,我们顺着台阶上到另一个小房子里。我正在门口犹豫,有人在我后背推了一下,直接把我推进了一个房间。等我眼睛适应了光线,大概看清这是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墙壁都光秃秃,没有任何家具。

红砖两块一摞,在同样光秃秃的地面上,整整齐齐摆了一个房间,很多人正襟坐在红砖上面。前面有个讲台,一个人正在那里手舞足蹈地喊着什么。

我一走近,坐着的所有人立马起身,鼓掌喊着欢迎我们的到来!立刻有一个人对我说:“哥,你跟我来!”不等我回答便把我带到第一排,指着红砖说这是专门为我设置的雅座。

见我目瞪口呆,他接着说坐在前面听得比较清晰,便于了解知识,进步得快!

既来之则安之,我决定先听听老师讲什么。台上一个人说完,立即有另一个人上去讲。但他们的课程一模一样,全程口述,就连快慢,停顿的节奏感都一样!从未见过有这么上课的,内容全是什么五级三阶制,还有销售模式是“以情结网,以网促销,以销取利”等等。

这些词令我脑中一个激灵——这似乎和网上说的那什么销售模式一模一样!

在学校对传销有所耳闻,听说在南方比较盛行,这一刻我心中有点凉意,感觉自己眼前应该就是传销窝点。

转眼已经上午十点,我才发觉舅舅始终都没露面。想着从小就和他的感情最要好,只要他来就能救我,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带着这样天真的希望,我找到我姨,说现在安顿下来,需要给家里报个平安。

我妈是她的姐姐,如此简单的要求,她竟然拒绝得干脆。那一瞬我心中只剩逃跑的计划,首接着想到身份证和银行卡,而这两个东西都还在那个房间的拉杆箱里。

我整个心思和脑子都在不停运转,一定要想办法接近我的拉杆箱。思索的同时,也开始给自己分析处境。求助至亲的手机已被小姨没收,说明他们根本不想让我离开。而行李箱远在另外一个地方,怎么办?

讲台上讲师依然煽情地描绘着行业的前景,不用劳动,就可以暴富等弱智理论,而台下竟然那么多人听得津津有味。我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却正好看到了裤裆,当时灵机一动,心跳得让我浑身发抖。

周围人都在听课,大喊,鼓掌,没人注意我。我手腿同时用力想把裤裆撕开,没想到劲使得有些大,整个裆部一下敞开了。

我也顾不上许多,反正前途未卜的办法是想好了,也便假装认真地听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时间,所有人都要回去吃饭。畏畏缩缩不起身,奇怪的动作成功引起了我姨的注意。她走上来问怎么了,我说走路不小心把裤裆扯开了。

她想在周围找人和我换裤子,说下午还得继续听课,纪律呀,课程重要呀等等说个不停……我坚决不要别人的裤子,为了能回去换,我委屈至极、几乎声泪俱下,和我的小姨讲了近两个小时。

世上没有轻易被辜负的努力,最后我得到了天遂人愿的结果——她不胜其烦也忍无可忍,只好安排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叮嘱他们小心护送我回住处换裤子。

说是护送,其实是安排两个人来监督我,担心我会逃跑。在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她还是放心不下,特意把那两个小伙叫到了旁边,嘀咕了好一阵子,然后才示意让我们走。

我强忍着激动,警告自己绝不能让这两个家伙看破。可如果他们在我要是换裤子时,一直盯着我也不行,我得想办法支开他们支开,哪怕几十秒也行。

路过商店时,我借口天热给我们三人各买了一大瓶水。感谢传销内部“严格的管理”——几百人上一天课,却只有讲师有机会喝水。这两个家伙听一天课早已口渴难耐,接过水就大口灌起来。喝了水到房间就得上厕所,虽然不敢保证百分之百会发生,至少我就有了一丝机会让他们离开视线。

到了房间后,他们俩如我期待的一样,急急忙忙去厕所。我迅速打开我的行李箱,把我想要的东西放在口袋里,虽然想拿更多,但我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口袋就那么一点大,多藏一个件就意味着一分风险。

裤子换好后,那俩人说下午不用继续上课,因为时间太晚。然后他们把我带到了所谓的团队里面,一大帮不认识的人,刻意地相互微笑,还要握手介绍。

紧接着便开始做晚饭,假装对新人待遇好,我不用参与做饭。

还专门安排来得早的几个女孩陪我聊天,每个人都哥长哥短地喊,问课程听懂了吗?是否上线?包括要不要交钱的事等等。

我就说没听懂。她们说,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呢,慢慢听听就懂了。另一个插话,这个销售可挣钱了,我们现在一个月都能挣好几万呢!然后一起来安慰我,没听懂没事,晚上我们一起去找老师补课去!

很快外面就喊话“吃晚饭了!”饭是一大锅米饭,菜是一锅水煮土豆。吃饭前还需要唱歌,每个人都跟着来得早的人做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好像清朝太监迎接皇上的那种,但又不完全像。

我那会想着自己的事,也懒得搭理他们忸怩作态和鬼哭狼嚎。令我不可思议的是,这帮人吃饭都那么香的,只一会儿功夫,菜没了,锅里的米饭也见底。

这种吃饭方式,在我存在的这一周时间里,都是如此,连土豆的切法都一直未变。唯一有变化的,只不过是又来了新人,还有的就说听课要上线的,交钱的。

住在一起的人无非就是这几种,唯独我是那种目瞪口呆,听了好多次课程,依然不上线的那种。但是,在这几天我内心一刻也没有停止盘算,一直在筹划如何离开的事情。

这一天,他们安排人带我爬山。那些个人又跟演戏一样,一个个来和我强调,一直想去领导都不让,今天好不容易领导才同意,这个天荒应该是专门为我破的。一个个虚假地笑着,让人起鸡皮疙瘩地“兴奋”着,好像中了大奖一样,一看就是提前商量好的。

我心想,他们应该看我迟迟还没有交钱的动向,想把我换个地方,再熏陶一下。

简单吃了早饭,就匆忙出发,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终于到达目的地。眼前仅有是一个长满不同小矮树的土包,和我走在一起的是两位不到20岁的年轻小伙,也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主要任务是看管我的,担心我逃跑。

我没想到的是,那两个小年轻一看到山上比课堂里好玩得多,见我也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竟然慢慢就对我放松了警惕。我暗自告诉自己,不可心急,再等等。

半个小时左右,那两个小年轻终是没了耐性,竟然差不多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看他们没有跟上来!旁边有一个4层小楼,我立马跑上去!

阁楼里有养鸽子的,在三楼还养了只猴子,供游客拍照的。我焦急无比地寻找出路,但看到那只小猴时,突然心里一动,走了过去和这只猴子拍了张照片,一张照片20元。

我想,今天拼死也要从这里出去,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今天在这里会有一场搏斗!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至少今天这个摄影师见过我,因为他给我拍了照片。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一幕,依然对自己在当时那样争分夺秒命悬一线的时刻,竟然有这样的心念一动觉得不可思议。

但我无比感谢和佩服那一瞬间的自己。因为站在猴子旁边的时候,我想了很多逃跑的方案,却越想内心越发凄凉,渐渐再也找不到在山上那种热血沸腾的气势。

现在跑,肯定不行,他们能放心地让两个小年轻把我带到这个区域,证明他们对这个地形非常熟悉。肯定各个路口安排了他们的人,只要看到不见我了,不管我从哪条路走,都能被他们的人拦住。

一旦被拦住,人家人多势众,我只能束手就擒,把我带回去的话,我就没有好果子吃了。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那几年的新闻里有这样的先例。

一定不要在此刻就贸然乱跑!!

他们要是找不见我,肯定以为我跑了,全部人就立即出动。只要有办法躲够足够长的时间,我再趁天黑一个人摸下去,应该就可以逃跑。

想好之后,我反而不那么慌乱了,虽然还是怕,牙齿“咯咯”响个不停。闭上眼睛,不断告诉自己,就等着时间,等天黑……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听到下面几十人在找人。我就躲在4楼的一个土墙旁边,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泥墙,虽然无心观察,但是这个墙的泥确实很特别。

下面的呼喊声和跑步声混成了一片,看来都是迫切地想找到我。眼看太阳快落山了,按照老家的习惯应该就4点多了吧。他们要是找不见我,应该就可以下山回去了,或者去其他的途径找我……

正在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不停地在念念有词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我——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们好找呀!”

希望破灭的那一瞬间,心如死灰但脸上只能故作平静和开心。我说,兄弟,你看,这里的泥和我们老家那里的泥不一样,我看得入迷了!

他说,别看了,我们都在找你,都快急疯了,快走吧!希望又变成了失望,回去之后继续着上面的晚餐。

晚上竟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舅舅,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又抱了一线希望!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么好,是不是可以和他聊一聊我们小的时候的一些美好回忆?

我动情地说了很多我们初中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以及后来他在西安对我照顾的细枝末节等等,自我认为很生动很精彩。我是真的流泪了,虽然我的眼泪,并不只是为往事而流。

大概从晚上8点多说到晚上11点多,他很轻地应和着,很淡地笑着,表情却让我觉得越来越遥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

手机依然不给,最后给我的回复是——好好听课,这里都是一群有梦想的人!上线之后一切好说!

我的堂舅,我妈的堂弟,针对那种处境的我,他竟然只有这样回复,最后给我的话,竟然这样!

已经无路可走,绝望了!剩下的,是大半夜的胡思乱想,想到过砸警车,想到过报警谎称杀人了,想到过撞向正在行驶的汽车……

几次在令人作呕的臭气和让人发疯的呼噜声梦话声中,心狂跳着坐了起来,趁着月光,又悲伤地躺下。十一月的徐州,怎么感觉越发的冷?感觉是那种窒息的冷!

在那个脏得不能叫作床的床上,衣服也没脱,直接拉起分不清颜色的被子就睡了。却没想到,后半夜反而感觉睡得特别香,难道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吗?已经在这里煎熬了6天了,尽管才只有6天,我感觉比6年的时间还长。

这天却接连发生了两件让我措手不及的事,震惊和慌乱之余,我知道我就是死,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大清早,一样的是在睡梦中被喊叫声惊醒,说是今天有个年度金牌的总来我们这个团队授课。

几个团队的上线负责人都在扯着嗓子让这帮人打扫卫生,整理内务。

整理得差不多了就让排在一起训话,教怎么喊“凌总好!”(后来听说那个年少有为的总叫凌安峰,竟然也是我陕南老乡!)

很快那个“凌总”来了,一帮子人拼命鼓掌,提着嗓子叫“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那凌总真的年龄很小,感觉不到20岁,一身黑色紧身牛仔,头发整齐干净,的确和这里的人,哪怕是级别最高的人,看着气质不同。

凌总先故意晃了两下手中的车钥匙,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分组去上课的大教室。出门时,我刻意扫了一眼凌总的车,比亚迪F0。

这个教室之前从来没有来过,里面乌乌泱泱挤了估计一百多人,所有出口都站着一些年轻人。

前面还举行了哪些开课仪式我都没心思关注,但那个凌总讲课后却慢慢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却很擅长调动人的情绪,我开始听的时候他正在讲他家多么穷。

不是之前团队成员被安排“交流”那种标准化干讲,而是能具体到各种细节,连家里没钱给猪买饲料,他和妹妹打着手电上山打猪草这样的事都有。

我小学和中学都在家打过猪草,他说的那么具体,让我也想到自己打猪草时,手背和胳膊被草叶子拉出一条条的红道道,火辣辣地疼的细节。

台下很多人都哭了,有的人竟然哭得瘫在地上被人扶起来。

凌总擦了擦眼泪,突然严肃地发问:

“我们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我们不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声音很大,问题很突然,台下愣了整整半分钟,突然疯了一样一齐大喊:“想!”

“但是,”凌总故意顿了一下,“改变了吗?报答了吗?”

台下,一群脏兮兮的头都低下了,仿佛霜打了茄子,都只剩下抽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凌总凌厉发问,台下大气不敢出。

“为什么我能?我今年十九岁,我第一个月就拉到15份套餐,三个月从主任升到总,我现在有自己的车,我一个月可以给我家十万块钱!为什么?”

凌总再次现身说法,我想到了那台破旧的F0,这里真的没人知道那车有多便宜?

“因为,”凌总直直看着台下所有人,确保所有人也都看着他——

“我做到了全力以赴!”

“你们,谁知道,什么叫做全力以赴?”凌总发问。

在各团队主任的示意下,有很多激动的人开始讲自己对“全力以赴”的理解。

大家的理解无非都是,努力呀,吃苦耐劳呀,省吃俭用呀,攒多少钱呀……

但每个人都那么激动和感动,短短几个字都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凌总在台上突然暴喝。

“你们那根本不是全力以赴!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全力以赴!”

突然有两个年轻人抬了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放在台上,里面是满满一桶水。

凌总让坐在前面的一个瘦瘦的人上台,指示他低头看着里面的水。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突然,凌总猛然冲到那个人后面,一下把那个人的头按进了水桶!

台下有人惊叫,但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那场景太突然了,我也突然心跳加快了。

大概十来秒左右,头被按在桶里的人,开始拼命挣扎,脚在地上拼命地踢打,但凌总死死按着,丝毫不动。

那个人看来是不行了,脚在地上刮起一阵阵灰,手把水桶抓得变形“咔咔”地响,凌总依然死死压着。

台下的人,都大气不敢出。

我也开始觉得害怕,害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正当我吓得快要忍不住想大喊“杀人啦”的时候,“哗啦”一下,那个头被按在水里的人,竟然把水桶掰破了!

水“呼啦”流了一地,他得救了!

台下的人,像被冻住了一样,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这,就是全力以赴!当你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凌总那一刻成了台下人眼中的神,鼓掌,吼叫,所有人都疯了。

很多人冲上台去,说要上套餐,给爸妈也上,给朋友也上……

5999的初级套餐,那一天不知道上了多少人。

直到听到有人说到了爸妈,有人真的拿出了钱的时候,我才一下清醒和冷静下来——

我太害怕了,这样的课,太TM煽动人心了,再听下去,我怕我自己受不了也动摇了。

不行,我得逃出去,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不然在这样的课堂上,真的撑不了多久。

然而,晚上发生了一件更加惊悚的事情。

其他团队有个新来的大学生,趁着大家吃饭,把求救信粘在碗底扔到楼下,直接被团队的人举报给抓了。

这件事刺激到我的地方是,抓他的人并不是所谓的总或者主任这些人,而是和他一个屋住过几天的一个叫章国军的中年人(后来听说还是他柞水县老乡)。

那叫章国军的举报人,快四十了,弯腰勾背地跟在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主任背后,像和狗一样讨好地叨叨着。

说他怎么发现这家伙不对,怎么时刻盯着,怎么第一时间发现他连饭带碗往外扔……

那个脸色苍白的大学生,被围在一群人中间,坐在地上,额头上已经有好几块伤。

他的上线,手里拿着他粘在碗底的信,严厉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突然,那个大学生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样,对着上线喊道:

“你们这些骗子!你们都是违法的!你们这是传……”

他最后一个字没喊出来,上线竟然抽了他一个耳光:“我来帮你清醒清醒!”

“外面人怎么说我们就算了,作为团队成员,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我们在座这么多兄弟姐妹,你是觉得他们都不如你聪明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错,就要受到惩罚!”

“惩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姐妹,不管他现在的思想怎么和团队跟不上,我们都应该一起努力帮他进步!”

这个上线激昂地讲完这些,宣布了一个让我冒冷汗的决定:

让这个房子里面的人,每人打那个大学生一下,帮他进步!

还没等我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那个叫章国军的举报人,已经上去狠狠踢了那个大学生两下。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上去,有的打耳光,有的用脚,虽然大部分人都打得不重,但有几个人,好像是为了出气似的,下手特别狠。

那个大学生嘴角已经流血了,好几次都爬到地上,我看着他倔强和愤怒的眼神渐渐被泪水和血水模糊。

这场颠覆我三观的闹腾,一直折腾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样子,我呆呆坐在角落里,几乎整晚没动。

可能考虑到我也是个新人,他们叫了几次让我去打,我没动,就没有人来为难我了。

不过最后那个上线要单独给我做思想工作。

所谓的思想工作,也无非是老生常谈,诸如这是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的政策(所以团队里面大部分都是西北和西南的兄弟姐妹),是国家大力支持的,我们最高的总捐了多少多少款,帮了多少多少大山孩子之类的。

还有,外面的人多么不理解我们,把这叫传销,这其实是上面的障眼法之类。

因为太赚钱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用一个不好听的名字来保护我们,确保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如果在外面,任何正常人听到这些都会觉得匪夷所思,都会觉得鬼扯。

但是,

被突然丢在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地方,手机被拿走,联系不上一个认识的人。

被天天关在一个脏兮兮的屋子里面,天天一大群人轮番来给你讲这些。

再配合今天上午那种煽动课,还有晚上这种摧毁人意志的“帮落后兄弟姐妹进步”……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可能一直撑得住的。

今天上午那个总讲“全力以赴”的那个表演,我心跳那么快时,我就知道我其实和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多区别。

再这么下去,我很有可能还不如他们。

突然,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滚滚而来。

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哭得哽咽起来。

看到我如此“动情”,那个主任满意地拍拍我肩膀,出去了,应该是给自己的上线报喜去了。

这次真的不是表演,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天对我的刺激太大了。

那个人头泡在水里手脚在地上绝望地踢打时的“扑扑”声,那个令人敬佩的大学生,倔强而可怜的眼神……

我想,不管我能不能逃出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中间我姨还过来“开导”了我:

“这真的是特别好的机会,早早上线早早赚钱。你从小能力就很强,在这里一定会干出大成绩的!”

一晚上都是心乱如麻,想到了无数种好的和不好的结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早地被人吵醒,他们嚷嚷着叫吃饭。

烦,愤怒,绝望。已经看不到生机了,我干脆作死到底吧。

我小时候是全村有名的犟牛脾气,郁闷这么久,我那天就只想任性耍脾气。

任他们怎么通知,我死活不起来吃,我说我要吃馄饨。

最终他们别不过我,又找到了我姨,没想到我姨竟然同意安排了两个保镖和我出去吃馄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我的大哭让他们误以为有戏了,也可能是我姨知道我从小就是个“牛脾气”?

到了外面,好吃的还真不少,另外两个家伙估计也是馋太久了,刚到市场没多久,就开始这看看那闻闻。

我以为早已经凉了的热血,突然回到了身体中,再也顾不上饿了,也想不到怕了。

如果非要给那个瞬间状态一个解释,那只能是求生的本能了。

我趁着他们不停咽着口水看得正带劲的时候,快速拐了个小弯,撒腿就跑到马路边。

几乎都没看清车就拦了个的士,几乎哭喊着:“快走!火车站——”

但慌乱中我突然想到来的时候是火车,我舅他们本能地会猜到我要跑的话肯定也是火车,肯定安排很多人到火车站拦截我。

我一边大喊一边差点急得跳起来帮师傅打方向盘,颤抖着嘶喊:“到汽车站……”

师傅没有生气,只是告诉我汽车站和火车站在一起。

那也没办法了,先到车站。

11点到的汽车站,要命的是,一天只有一趟汽车到西安还是晚上7:30分的。

可是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有买吧,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后来回想,感觉那个时候好笨,火车是凭票进站的,没票进不去,那不是更安全?)

买好票,大厅里满满的都是人,我就找个头大的人旁边坐(幻想要是打起来说不定他还可以帮忙呢,侥幸心理)。

我想他们要是来找我,那可能就是一场恶仗了,死活都不会再回去。

要是被他们抓回去的话,估计就只能被往死里打了,昨晚那个勇敢的大学生就是先例。

我想到在学校看到的新闻,一个人跑了,抓住后腿打断了扔到了马路边上……

不知道昨晚那个可怜的大学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只是透过人缝看到至少过来八、九批人员都是来寻找我的。

四人一组,眼光在大厅扫射,没看到人立马就走了。

中间有好两次,我几乎觉得他们已经看到我了,我把手放在一位农民工叔叔的行李边。

因为他的行李上有很多工地上用的工具,还有锤子——我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只要他们发现我,靠近我,我就死死抓住一个工具,不顾一切地往他们头上砸!

其实,只要那几个人稍微走近一点,或者在人群里面来回挤两圈,一定能找到我。

不知道是不是那时车站人太多,还是他们有其他顾虑,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从下午开始,他们来的就变少了,但每次扫视的时间变长了,还是没看到就匆匆走了。

天慢慢黑了,虽然他们过来找得不那么频繁了,但进车站的人也越来越少,让我想躲也越来越不容易了。

从11点多等到晚上的7点,我混在人群里面一直不停地变换位置。

天色越晚,人越来越少,等到最后,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了!

没办法,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好往最黑最脏的凳子底下钻。

那天的每一秒,都是我这一生中最慢最长的一秒。

厕所不敢去,更别提喝水吃饭了,一整天都是精神紧绷。

我仔细看了车站值班工作人员的地方,每次算好从我躲的地方到扑到他们那边的路线。

钻椅子下面时,我还掰断了一个坏椅子腿。

如果被发现,这个一尺多长、锈迹斑斑的铁管,就是我唯一的武器。

不过,后来我躲到车站值班室的不远处时,改变了主意。

我估算着他们从大厅中间看到我跑过来,至少得十多秒吧。

而这个时间足够我扑到值班室外面,然后我用铁管砸碎玻璃,钻进值班室求助。

中间好多次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很想直接冲到检票人员跟前死死抱住他们。

但权衡比较很久,人生地不熟实在不敢冒险,又强行忍下来,拼命挨着时间。

当我终于可以检票上车,汽车发动的一刹那间,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确认车门是关好了,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我才敢把身子坐起来,才敢看外面。

我大口喘息着和自己说,这会没事了!这会没事了!

看着大巴车行驶在徐州的马路上,夜景很美,闪烁的霓虹灯时明时暗。

但对我而言,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泪眼朦胧,心里不断的对自己说着,有生之年,不再踏上徐州这个城市!

江苏省徐州市苏堤北路,是我睡了7个晚上的地方。

本文作者:无名英雄陕西商洛人,出生于80年代,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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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又一代的“北漂”、“南漂”打工人,无数值得被看见和铭记的打工故事,这里将长期征稿,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个人奋斗史、职场故事、情感故事,流水线上的,办公室里的,曲折的,有趣的,温暖的,搞笑的……你提供线索素材(文字/语音/照片),我来写,一起为平凡人立传,记录那些不该被遗忘的青春热血与离合悲欢。一经采用,即付稿酬。(微信号:252697907;邮箱:25269790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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