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绍《阿房宫赋》是唐代文学家杜牧的赋作。此赋通过对阿房宫兴建及毁灭的描写,生动形象地总结了秦朝统治者骄奢亡国的历史教训,向唐朝统治者发出了警告,表现出一个正直文人忧国忧民、匡世济俗的情怀。全赋运用丰富的想象,以铺叙、夸张的手法,富于抑扬顿挫的音乐节奏,展开描写,语言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气势雄健,风格豪放。 内容介绍作品原文ē 阿 páng 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 màn 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 pín 嫔 yìng 媵 qiáng 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 niǎn 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 yán 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 piāo 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 chēng 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 lǐ 逦 yǐ 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 zī 锱 zhū 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 yǔ 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 jiàn 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 ōu 呕 yā 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词句注释阿房宫:秦始皇在渭南建造的宫殿,始建于公元前212年,至秦亡时尚未完工,遗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南阿房村。阿房,指宫殿的四阿(即四周)有宽阔宏丽的曲檐。 六王毕:六国灭亡了。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的国王,即指六国。毕,完结,指为秦国所灭。 一:统一。 蜀山兀:蜀地的山光秃了。兀,山高而上平。这里形容山上树木已被砍伐净尽。 阿房出:阿房宫出现了。出,出现,意思是建成。 覆压三百余里:指从渭南到咸阳覆盖了三百多里地。这是形容宫殿楼阁接连不断,占地极广。覆压,覆盖。里,这里为面积单位,不是长度单位。古代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里。 隔离天日:遮蔽了天日。这是形容宫殿楼阁的高大。 骊山北构而西折:(阿房宫)从骊山北边建起,折而向西。 直走咸阳:一直通到咸阳(古咸阳在骊山西北)。走,趋向。 二川:指渭水和樊川。 溶溶:河水宽广而流动的样子。 廊腰缦回:走廊长而曲折。廊腰,连接高大建筑物的走廊,好像人的腰部,所以这样说。缦,萦绕。回,曲折。 檐牙高啄:突起的檐角尖耸,犹如禽鸟仰首啄物。檐牙,屋檐突起,犹如牙齿。 各抱地势:各随地形。指阿房宫的宫殿楼阁随地形而建,彼此环抱呼应。 钩心斗角:指宫室结构的参差错落,精巧工致。钩心,指各种建筑物都向中心区攒聚。斗角,指屋角互相对峙,好像兵戈相斗。 盘盘焉:盘旋的样子。焉,相当于“然”。 囷囷焉:屈曲的样子,曲折回旋的样子。 蜂房水涡:像蜂房,像水涡。楼阁依山而筑,所以说像蜂房,像水涡。 矗不知其几千万落:矗立着不知它们有几千万座。矗,高耸。落,相当于“座”或者“所”。 未云何龙:没有云怎么出现了龙?《易经》有“云从龙”的话,所以人们认为有龙就应该有云。这是用故作疑问的话,形容长桥似龙。 复道:在楼阁之间架木筑成的通道。因上下都有通道,叫做复道。 霁:雨后天晴。 冥迷:分辨不清。 不知西东:使人不能分辨东西。西东,亦作“东西”。 歌台暖响:人们在台上唱歌,歌乐声响起来,好像充满着暖意。 春光融融:如同春光那样融和。融融,和暖的样子。 舞殿冷袖:人们在殿中舞蹈,舞袖飘拂,好像带来寒气。 风雨凄凄: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 妃嫔媵嫱:统指六国王侯的宫妃。她们各有等级,妃的等级比嫔、嫱高。媵是陪嫁的侍女,也可成为嫔、嫱。 王子皇孙:指六国王侯的女儿、孙女。 辞楼下殿:辞别六国的楼阁宫殿。 辇来于秦:乘辇车来到秦国。 明星荧荧:光如明星闪亮。荧荧,明亮的样子。 开妆镜:宫人打开梳妆的镜子。 涨腻:涨起了一层脂膏。腻,指洗脸水中浮起的胭脂、香粉。 椒兰:两种香料植物,焚烧以熏衣物。 辘辘远听:车声越听越远。辘辘,车行的声音。 杳:遥远得踪迹全无。 一肌一容:任何一部分肌肤,任何一种姿容。 态:指姿态的美好。 妍:美丽。 缦立:久立。缦,通“慢”。 幸:封建时代皇帝到某处,叫“幸”。妃嫔受皇帝宠爱,叫“得幸”。 有不见者:一作“有不得见者”。 三十六年:这里指嬴政在位执政的年数。 收藏:动词作名词,指收藏的金玉珍宝等物。 经营:动词作名词,指金玉珍宝等物。 精英:形容词作名词,精品,也有金玉珍宝等物的意思。 剽掠其人:从人民那里抢来。剽,抢劫,掠夺。人,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民”为“人”。 倚叠:积累。 鼎铛玉石:把宝鼎看作铁锅,把美玉看作石头。铛,平底的浅锅。 金块珠砾:把黄金看作土块,把珍珠看作石子。 逦迤:连续不断。这里有“连接着”“到处都是”的意思。 心:心意,意愿。 奈何:怎么,为什么。 锱铢:古代重量名,一锱等于六铢,一铢约等于后来的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锱、铢连用,极言其细微。 负栋之柱:承担栋梁的柱子。 磷磷:形容物体棱角分明而突出。也指水中石头突立的样子。这里形容突出的钉头。 庾:露天的谷仓。 槛:栏杆。 九土:九州。 管弦呕哑:形容音乐声音嘈杂。呕哑,象声词,指声音嘈杂。 独夫:失去人心而极端孤立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 骄固:骄纵,顽固。 戍卒叫:指陈胜吴广起义。 函谷举:刘邦于公元前206年率军先入咸阳,推翻秦朝统治,并派兵守函谷关。函谷,关址在今河南灵宝东北。举,被攻占。 楚人一炬:指项羽(楚将项燕的后代)于公元前206年入咸阳,并焚烧秦的宫殿,大火三月不灭。 呜呼:一本无此二字。 族秦:灭秦。族,灭族。 嗟乎:一作“嗟夫”。 使:假使。 递:传递,这里指王位顺着次序传下去。 万世:万世:《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诏曰:“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然而秦朝仅传二世便亡。 不暇:来不及。 哀:哀叹。 白话译文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六国统治结束,天下合而为一。蜀山砍伐一空,阿房得以建成。覆盖三百余里,遮天蔽日。从骊山向北构筑而后西折,直达咸阳。渭樊二川浩浩荡荡,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走廊如绸带回绕,飞檐像鸟嘴高啄。各因地势制宜,钩连对凑相互配合。盘绕着呀,回旋着呀,像密集的蜂房、激流的水涡,高高矗立,不知有几千万座。骤见长桥卧于水波,没有云彩哪来的游龙?乍逢复道高架在天空,不曾雨晴哪来的彩虹?高低冥迷,不辨东西。台上歌声温柔,一派春光融融;舞殿冷袖翻飞,一阵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同。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六国的妃嫔媵嬙,王子皇孙,离开了故国的楼阁宫殿,乘车来到秦国。早上唱歌,晚上弹琴,成了秦国的宫人。明星荧荧,是她们打开了妆镜;绿云扰扰,是她们早晨在梳理发鬟;渭水泛起一层油腻,是她们泼下的洗脸水;烟雾弥漫,是她们在焚烧椒兰。雷霆突然惊动,是宫车在经过;车轮声远去,杳杳然不知它去向何方。卖弄姿容,尽态极妍。伫立遥望,盼望皇帝的幸临。有人未睹天颜,长达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燕赵收藏的奇珍,韩魏经营的宝物,齐楚保存的重器,多少代多少年,掠夺自民间,堆积如山。一旦国破家亡,都给运到此间。视鼎如铛,视玉如石,挥金如土,以珠作砾,四处拋掷,秦人见了,也不怎样爱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哎呀!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人喜欢奢侈,六国人也眷念故家。为什么掠夺时一丁点儿也不放过,用起来却当成泥沙?使负荷大梁的柱子,比地里耕田的农夫还多;架在屋梁上的椽子,比机杼旁的织女还多;显眼的钉头,比粮仓里的谷粒还多;参差的瓦缝,比人们身上穿的丝缕还多;纵横的栏杆,比九州的城郭还多;呕哑的乐声,比市上人们的语声还要嘈杂。使天下的人,敢怒而不敢言。而独夫的心,日益骄傲而顽固。陈胜、吴广振臂一呼,刘邦一举攻占函谷;楚人项羽放了一把火,可怜阿房宫成了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哎呀!灭掉六国的,正是六国,而不是秦国。族灭秦国的,正是秦国,而不是天下的人。哎呀!假使六国君主各自爱护他们自己的人民,就足以抵抗秦国的入侵。假使秦国也能爱护六国的人民,就可以传位三世,乃至万世而为君,谁又能族灭它呢?秦人无暇自哀,而使后人哀怜之;后人哀怜之而又不引以为借鉴的话,那就会使他们的后人又来哀怜他们啊! 背景介绍《阿房宫赋》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杜牧二十三岁。当时朝廷大兴土木,修建宫室。杜牧借古讽今,切谏时弊。 杜牧所处的时代,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异常尖锐,而藩镇跋扈,吐蕃、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处于崩溃的前夕。杜牧针对这种形势,极力主张内平藩镇,加强统一,外御侵略,巩固国防。为了实现这些理想,他希望当时的统治者励精图治、富民强兵,而事实恰恰和他的愿望相反。唐穆宗李恒以沉溺声色送命。接替他的唐敬宗李湛,荒淫更甚,“游戏无度,狎昵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又“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并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以备游幸(《通鉴》卷二四三)。对于这一切,杜牧是愤慨而又痛心的。他在《上知己文章启》中明白地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可见《阿房宫赋》的批判锋芒,不仅指向秦始皇和陈后主、隋炀帝等亡国之君,而主要是指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 作者介绍杜牧(803—853),唐代文学家。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孙。太和二年(828)进士,曾为江西观察使、宣歙观察使沈传师和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幕僚,历任监察御史,黄州、池州、睦州刺史,后入为司勋员外郎,官终中书舍人。以济世之才自负。诗文中多指陈时政之作。写景抒情的小诗,多清丽生动。人谓之小杜,和李商隐合称“小李杜”,以别于李白与杜甫。有《樊川文集》二十卷传世。 鉴赏评价整体赏析《阿房宫赋》被选入《古文观止》卷七,编选者指出这篇作品“为隋广(隋炀帝)、叔宝(陈后主)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很有见地;但由于对杜牧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态度缺乏了解,还未能准确地揭示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 此赋运用典型化的艺术手法,在不长的篇幅中,将宫殿建筑之恢弘壮观,后宫之充盈娇美,宝藏之珍贵丰奢,表现得层次分明而具体形象,由此得出秦始皇之所以统治不能久远,即在于暴民取材、不施仁爱的结论,为当时最高统治者提供了深刻的教训和警示。全文除了具有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外,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起势雄健,涵盖无穷,看似仅仅是叙事,实则于叙事中寓褒贬,为此后的许多文字埋下根子。“六王毕”“四海一”,一亡一兴的原因和关键这些问题都在后文解答。例如在中间写道:“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则六王之骄奢淫逸,不惜民力,已于言外见意。到了篇末,更明确地作了结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首句那个“毕”字下得好。“六王”之“毕”,其原因既在自身,那么,秦能统一四海的原因,也就不言可知了。这两句一抑一扬,而扬秦又是为更有力地抑秦蓄势。秦统一四海之后,如果吸取“六王”的教训,“复爱六国之人”,就不会那么迅速地被“族灭”。谁知秦王一旦变成秦始皇,立刻志得意满,走上腐化的道路。“蜀山兀,阿房出”,一因一果,反映了一苦一乐,六个字概括了无限深广的内容。“兀”“出”两字,力重千钧,自不待言。而从“兀”到“出”的过程,更给读者留下了驰骋想像的广阔天地。第一,举蜀山以概秦陇之山。由蜀山到关中要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凭借人力运送巨大的木料异常艰难。而一定要取材蜀山,见得秦陇一带的树木已经砍伐一空,还不敷用。秦陇之山尽秃而殃及蜀山,直到蜀山不剩一木而阿房始“出”,则阿房宫多么宏大,秦始皇多么骄奢已不难想见。第二,举木料已概其他建筑材料。所需的木料既如此众多,则其他的建筑材料需要多少,也不难想见。第三,举砍伐、运送木料以概其他工程。而从木材及其他一切建筑材料的砍伐、加工、运送直到合拢来建成“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都是役使人民进行的,这中间榨取了多少人民的血汗,葬送了多少人民的生命,也是可以想见的。“六王”既以“不爱其人”而覆亡,秦始皇又将自己的淫乐建筑在人民的苦难之上,那么,从“六王”的已“毕”,是很可以预见秦的将“毕”的。 廖莹中《江行杂录》上说:“杜牧之《阿房宫赋》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傪作《长城赋》云:'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傪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宫赋》又祖《长城》句法矣。”《长城赋》(见《全唐文》卷六一九)以四个三字句发端,一句一意,层层逼进;又句句押韵,音节迅急,有如骏马下坡,迅快无比。《阿房宫赋》正与此相似,说它“祖《长城》句法”,是很有见地的。但作赋以四个三字句开头,并非始于陆参,而是创于晋人郭璞。郭璞《井赋》云:“益作井,龙登天,凿后土,洞黄泉。”此后,南朝谢惠连《雪赋》以“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发唱,无疑受了郭璞的启发,却青出于蓝。《长城赋》学习《井赋》《雪赋》的句法,又比前者更胜。《阿房宫赋》则在取法前人的基础上有更多的创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说明文艺创作既贵在创造,又需要借鉴前人。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两句,紧承“出”字,总写阿房宫的规模。上句言其广,下句言其高。自“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到“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就广、高两方面作进一步的描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等句,既简练,又形象。特别是“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更其传神。不说长桥如龙,复道如虹,而说“未云何龙”,“不霁何虹”,不仅笔势跌宕,而且从惊叹语气中表达了对那些建筑物的观感,给客观描写涂上了浓烈的抒情色彩。 以上写阿房宫的宏伟瑰丽,已寓贬义;但还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因为完成如此宏丽的建筑,固然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但如果在完成之后用来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那还是应该赞许的。所以,作者在写了阿房宫的宏伟瑰丽之后,立刻将笔锋伸向更重要的地方。“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这几句用夸张的手法描写了歌舞之盛(歌喉吐暖,舞袖生风,以致改变了气候)。接下去,点出那些供秦始皇享乐的歌舞者,乃是六国的“妃嫔,王子皇孙”;既回应“六王毕”,又暗示秦统治者的前途。 从“明星荧荧”到“三十六年”一段上承“为秦宫人”,这是脍炙人口的一段。不直说美人众多,却用明星、绿云、渭涨、雾横比喻妆镜、晓鬟、弃脂、焚椒,间接地写出美人之多,其手法已很高明。但还不止于此。通过形象而又贴切的比喻,既写了美人,又写了阿房宫。下临渭水,高插青霄的楼阁,像蜂房似的布满空际的窗户,以及当窗晓妆的美人,都历历如见。而写美人,又正是为了写秦始皇。所以,接着便写“宫车”之过。“宫车”日日行幸,而宫人尚“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则秦始皇荒淫到何种程度,也就用不着说穿了。 这一段也是前有所承的。陆傪《长城赋》云:“边云夜明,列云铧也;白日昼黑,扬尘沙也;筑之登登,约之阁阁,远而听也,如长空散雹;蛰蛰而征,沓沓而营,远而望也,如大江流萍;其号呼也,怒风訇;其鞭朴也,血流纵横。”《阿房宫赋》的开头既然取法于《长城赋》,那么中间的这一段,造句、构思都有一致之处,可能也受了《长城赋》的启发。当然,如果从句式的相似方面着眼,它受《华山赋》的影响更其明显,洪迈《容斋五笔》卷七指出:“唐人作赋,多以造语为奇。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其比兴引喻,如是其侈?然杨敬之《华山赋》又在其前,叙述犹壮,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则《阿房宫赋》实模仿杨作也。”杨敬之《华山赋》(见《唐文粹》卷六)一脱稿,即传诵士林,轰动一时,韩愈、李德裕、杜佑都十分赞赏。上引数句,杜佑时常吟诵(见《容斋五笔》卷七《唐赋造语相似》条)。杜佑是杜牧的祖父,则杜牧熟习这篇作品是毫无疑问的。但杜牧的“明星荧荧”等句,绝不能说是“模仿杨作”,而是从杨作中吸取了有益的东西加以变化,用以表现新的主题,具有推陈出新的作用。 从“燕赵之收藏”到“亦不甚惜”,承上歌舞之盛,美人之多,进而写珍宝之富。通过这一系列叙写,形象地点出阿房宫的用途,从而对秦始皇进行了鞭挞。从开头直到这里,作者以精练、生动的笔墨叙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没有抽象地发议论,而议论已寓于其中。读者不难看出:用人民的血汗凝成、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集中地反映着人民的苦难,也集中地反映着统治者的荒淫腐化。 于是,作者水到渠成进一步完成他的主题:写阿房宫的毁灭,也就是写秦统治者的毁灭及其毁灭之故,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敲响警钟。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这是说“人同此心”,但继之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却对秦统治者的残民以自肥作了有力的抨击。以下数句尤其精彩:“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是紧承“嗟乎”以下各句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两句,“秦”“人”并提。接着以“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愤慨语总括秦的纷奢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然后用“使”字领起,摆出一系列罪证。秦统治者剥削、压迫人民的罪证是不胜枚举的。文学创作的特点在于通过个别表现一般,因而在一篇作品中也用不着从各方面罗列罪证。作者写的是《阿房宫赋》,即从阿房宫着笔,就前半篇的叙写作出了逻辑的推演。一连串用准确的比喻构成的排句,形象地表现了“秦”与“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一乐一苦的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一句句喷薄而出、层层推进,到了“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已将火山即将爆发的形势全盘托出。再用“独夫之心,日益骄固”从反面一逼,便逼出“戍卒叫,函谷举”的局面,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终于埋葬了统治者。而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也随之化为灰烬。 作者写《阿房宫赋》,其目的是给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为了丰富历史教训的内容,从“六王毕,四海一”以下,一直是既写秦又不忘六国。就章法说,以秦为主,以六国为宾;就思想意义说,以六国为秦的前车之鉴。阿房宫中的无数美人,乃是六国的“妃嫔”;阿房宫中的无数珍宝,又是六国“取掠其人”的长期积累。六国一旦灭亡,则美人“辇来于秦”,珍宝“输来其间”;那么,秦一旦蹈六国的覆辙,不以六国为鉴,最终也是自食其果;那么,当时的统治者又走秦的老路,当然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写到这里,真可谓“笔所未到气已吞”!接下去,还不肯正面说破,却以无限感慨揭示出六国与秦灭亡的原因:“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既指出六国与秦的所以亡,又指出倘能“各爱其人”,就不会亡。这才将笔锋转向“后人”——主要是当时的统治者:“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行文至此,作者以饱含激情的笔墨成功地表现了他的创作意图。结句更有言尽意不尽的特点。 在此以前总结秦亡教训的诗文很多,也有不少人能从统治者与人民的关系立论,但是,还没有一篇作品像此赋一样通过一个特殊的事物(阿房宫的兴灭),把人民与独夫的尖锐对立揭露得如此形象、深刻。 此赋结尾的一段议论也是有所借鉴的。《汉书》卷七十五载京房对汉元帝说:“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周幽王、周厉王)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悟乎?……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通鉴·唐纪·贞观十一年》所载马周的议论也与此相类似:“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不难看出,杜牧“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议论,是和京房、马周的议论一脉相承的。后人只“笑”前人、“哀”前人,却不肯引以为鉴,硬是要蹈前人的覆辙,就只能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复“笑”后人,这的确是可悲的。 明人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引了《古赋辨体》里对《阿房宫赋》的几句评语,然后说:“吁!先正有云:'文章先体制而后文辞。’学赋者其致思焉!”把文章体裁看得比内容还重要,这显然是荒谬的。何况说《阿房宫赋》“太半是论体”,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作者先以约占全文三分之二的篇幅简练地叙述,生动地描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形象鲜明而含意深广。“嗟乎”以下,当然发了议论。但是,第一,议论中有描写。例如“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以下一段,不加判断,只用农民、工女及其所生产的粟粒、帛缕等的数量与阿房宫的柱、椽、钉、瓦等相比较,而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已见于言外。第二,议论带有浓烈的抒情性。以“嗟乎”“呜呼”开头的各段,都洋溢着愤慨、痛惜与哀怨交织成的复杂情感。 这篇文章熔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概括叙写与细致描摹有机结合,骈散相间,错落有致,以气贯通,情理融会,既富于形象性,又有极大的气势,在艺术技巧上极见才思。全文气势贯注,语言的排比错落安排得很恰当。而最出色的是艺术想象入微,如“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以及“嗟乎”以下一段中的那些对比,都是字字平易而意境尽出,这正是新体文赋所追求的艺术境界。 名家点评宋·陈长方《步里客谈》:《阿房宫赋》只是篇末说秦及六国处佳。若钉头粟粒等语,俳优不如。 宋·王楙《野客丛书》:杜牧之《阿房宫赋》曰:“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杨敬之《华山赋》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堙,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二文同一机杼也。或者读《阿房宫赋》,至“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击节叹赏,以谓善形容广大如此。仆谓牧之此意,盖体魏卞兰《许昌宫赋》曰:“其阴则望舒凉室,羲和温房。隆冬御絺,盛夏重裘。一宇之深邃,致寒暑于阴阳。”非出于此乎? 宋·谢枋得《文章规范》:宏壮巨丽,驰骋上下,累数百言,至“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论盛衰之理,判于此矣。末一段尤含鉴戒,读之有余味焉。 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卷二:杜牧之《阿房宫赋》:“长桥卧波,未云何龙”,正本原是“云”字,后人传写讹云“未雩何龙”,殊为无理。杜之意盖谓长桥之卧波上,如龙之未得云,而飞去正如蛟龙得云雨,感终非池中物之义。若加以雩”字,则不惟无义,兼亦错误读龙字耳。《左传》“龙见而雩”注;谓龙星也。龙星未见,则不之雩。今日未雩,则龙当未见,何形可见。龙又星名,何有于长桥之势哉!又此赋善于用事。凡作文之法,经可证史,史不可证经,前代史可证后代史,后代不可证前。如《阿房宫赋》所用事,不出于秦时,只“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两句,尤不可及。六经民以椒兰为香,如“有椒其馨,其臭如兰”,有国香是也,《楚辞》本只以椒兰为香,如“椒浆兰膏”是也。沉檀龙麝等字皆出于汉,西京以后词人方引用。至唐人诗文,则盛引沉檀龙麝为香,而不及椒兰矣。牧此赋独引用椒兰,是不以秦时所无之物为香也。只如近世文人作汉宫词、婕妤怨、明妃曲,而引用梅桩莲步字,尤为可笑。此皆齐末以后事,汉时宁见此而效之耶?刘观堂可谓不善用事,为事所使,殆谓此也。 元·祝尧《古赋辨体》:《阿房宫赋》,赋也。前半篇造句犹是赋,后半篇议论俊发,醒人心目,自是一段好文字。赋文本体,恐不如此。以至宋朝诸人之赋,大抵皆用此格。……杜牧之《阿房宫赋》,古今脍炙;但太半是论体,不复可专目为赋矣。毋亦恶俳律之过而特尚理以矫之乎? 明·吴景旭《历代诗话》:王勉夫谓:“……杜、杨二文,同一机杼。洪容斋谓,敬之赋内数语,杜佑、李德裕常所诵念,牧之乃佑孙,则《阿房宫赋》实模仿杨作也。《江行杂录》云,牧之《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傪《长城赋》:'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又祖《长城》句法矣。”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二:方奇极丽,至矣尽矣,都是一篇最清出文字。文章至此心枯血竭矣。逐字细细读之。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七: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所以一炬之后回视向来瑰丽,亦复何有!以下因尽情痛悼之,为隋广、叔宝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若《上林》《子虚》,徒逢君之过也。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三:此等题目,止要形容得壮丽无比,亏他起手单刀直入,慢把阿房宫点出,不用闲话,遂趁笔写得如此高大。若徒然高大,何足为奇,乃其中之结构处,则有楼阁,其多已如彼,空阔处,则有长桥复道其雄又如此。抑何如壮留也。然宫言中无可为乐,亦觉减价,乃稽歌舞之人,皆合六国之殊色,接应不暇,即有可为乐矣。使奇珍不列于前,本非全美,乃稽其充牣之宝,皆兼六国之后积,视犹粪壤。则阿房旷古无比也,岂不信哉!但其并作,非出鬼输神运,皆竭民之财力而为之。民心既失,岂能独乐,则天下之族秦,竟为秦灭六国之续,可谓千古永鉴矣。蜀山费尽斩伐,末后止还他一片焦土。盛极而衰,理本如此。篇中十三易韵,末以感慨发垂戒意,千古仅作。 清·王士祯《池北偶谈》卷十二:杜牧之《阿房宫赋》,文之奇不必言,然于事实殊戾。按《史》:始皇三十五年,营造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阿房宫未成。二世元年,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为堂室。今释阿房宫弗就,是彰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二年冬,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谏止作阿房宫作者。二世怒,下去疾等吏。去疾、劫自杀,斯就五刑。是终秦之世,阿房宫未成也。又考《史》:二十六年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美人钟鼓以充入之。则牧之所赋“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者,指此。此实不名阿房宫,而谓“有不见者三十六年”,非阿房事实矣。“予既辨此,后读程大昌《雍录》、赵与时《宾退录》皆已辨之,大略相同。聊存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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