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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唐阿婆的木箱和铁桶

 苍苍文艺 2023-09-09 发布于浙江





 

唐阿婆的木箱和铁桶

唐阿婆当年坐一乘简陋的小花轿,在七零八落的吹打声里嫁到男人老唐家,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给惊着。响声不是来自鞭炮,也不是爆竹,是十来个人拿棍子使劲敲面盆,那声响足以抵过喜庆的鞭炮。

新娘唐阿婆看着一间草舍屋里的桌椅板凳橱柜,倒也略感欣慰,觉得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赤贫光景。第二天新媳妇唐阿婆准备洗手做羹汤,出得房门,张大嘴收不拢。但见客堂间空空荡荡,大婚之日见到的桌椅板凳橱柜皆消遁无踪,只有一口破旧的稻柜,两条瘸腿凳萎缩其旁。供销社搬运工老唐讷讷地称,跟人借的家什,终归是要还人家的。

唐阿婆咽下打落的门牙,默默转回灶披间,一口破锅搁在几块砖头上,尚可用来煮饭炖茶。唐阿婆卷起小碎花衣衫,绞掉油亮的麻花辫,穿上黄绿色的跑鞋,蹬蹬蹬跑回娘家,跟老爹讨得一窝刚出窠的小鸡雏,跟老妈讨得一麻袋棉花,装在箩筐里,背蕃薯一样背回家。

小鸡在院子里吃青草,啄虫子。她在院子里纺纱。小鸡叽叽叽,纺纱嗡嗡嗡。以往光长青草不长人气的院子,闹哄哄起来。老唐三天两头到沟渠捕小泥鳅喂鸡。小鸡与纱锭越来越胖乎乎。唐阿婆挑着箩筐上街。箩筐一头装鸡,一头装纱绽。唐阿婆把纱锭挑到纱厂。纱厂的人看着又细又均匀的纱说你到我们厂来吧。唐阿婆摇摇头说我要卖鸡。纱厂的人说工资肯定比养鸡高。唐阿婆说我还是要卖鸡。

顾客问鸡吃什么饲料。唐阿婆如实相告除了吃糠就吃青草虫子,还吃小泥鳅。顾客半信半疑。唐阿婆夺过人家手里的鸡,不肯卖了,再出大价钱也不肯卖。一段时间下来,人们都知道街上有个脾性略有古怪的卖鸡妇,卖的土鸡货真价实,买回家一炖,鲜香无比。

再后来,唐阿婆的鸡变成鸭,鸭变鹅,鹅变成羊,羊变成猪,猪就再也没变其它了。唐阿婆安安心心养猪,就养六口,三口大,三口小。大小轮流。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猪出栏接小猪。

养猪的空隙唐阿婆决不白白流失。众多农事活之余,她纺棉纱、搓草绳、打草帽、割野草,不疏漏任何一项能换针头线脑的乡村副业。这其中,令唐阿婆挣下勤劳名望的是两项著名的产业,一是卖棒冰,二是卖烤蕃薯。

卖棒冰是夏天的产业。唐阿婆让男人从供销社捡来方方正正的旧木箱,补上窟窿,铺上旧棉毡,天蒙蒙亮跑到三里路外的镇冷饮批发部,再踩着风火轮急吼吼跑回来,拿一块小木块拍箱,走街串巷,“卖棒冰来,煞煞阴凉蜜蜜甜格白糖棒冰来。卖棒冰来……”

我们拿搪瓷杯装棒冰,躲在树阴下吮吸。唐阿婆在烈日下卖棒冰,天愈热,她的吆喝声愈响。我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唐阿婆穿那么少还满头大汗,棒冰装在木箱还要盖上棉毡子?

卖烤蕃薯是冬天的产业。唐阿婆让男人从供销社捡来圆滚滚的铁桶,桶内壁糊上厚厚的泥浆,如此这般一捣腾,铁桶成了烤蕃薯炉。

唐阿婆自然很难背着炉子到处跑,就蹲在菜场与小学交叉的十字弄堂口。烤蕃薯的香气伴着吆喝声不时飘进教室,“卖烤蕃薯来,喷喷香蜜蜜甜格黄心烤蕃薯来……”我们的口水伴着读书声咽进肚子。

下课后我们凑钱买黑不溜秋的烤蕃薯,看着烟雾缭绕里的唐阿婆,觉得她整个人也像一颗黑不溜秋而庞大的烤蕃薯。

唐阿婆的胼手胝足,终于在发苍苍视茫茫齿牙摇动之年,换来了新砌的大瓦屋,平整的院子,无须为换米油而养的数只伶俐的小鸡雏,两个事孝的儿女,以及一名能炒得一手好菜的老伴。

老俩口坐在院子晒太阳,从木箱里拿糕饼果子吃。唐阿婆盯着角落废弃的烤蕃薯炉看半天,缓声道,好生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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