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第三十六回“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话说宋太公见两个新督头赵能、赵德来捉拿宋江,叫苦不迭,哭道:“是我害了孩儿。”宋江反倒镇定安慰父亲,说断配也有期限,早晚也得回来服侍父亲终身。宋太公道:“既是这样,我子上下打点,买个好去处。” 当下宋江主动出来,请两个督头到庄里头歇,连夜杀鸡宰鹅,置酒相待。又取二十两银子送与二人。 次日一早,宋江随两个督头来到县衙。宋江一笔招供,不合于前年秋间到阎婆惜为妾,为因不良,一时恃酒争论斗殴,致被误杀身死……那时阎婆已身故半年,没了苦主,县里迭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满,结解上济州府。府尹把宋江断了个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两个公人张千、李万领了公文,监押出来。 宋太公和宋清都等在那里,置酒管待公人,又送了些银两。太公将宋江叫道僻静处叮嘱道:“我知江州是个好地面,鱼米之乡,特地使钱买将那里去。你可宽心守耐,我自使四郎来往你,盘缠便有人常常寄来。你如今此去,正从梁山泊过,倘或他们下山来夺你入伙,切不可依随他,教人骂不忠不孝。切记。孩儿路上慢慢去,天可怜见,早得回来,父子团圆,兄弟完聚。”宋江洒泪拜辞父亲,兄弟宋清送一路程。宋江又叮嘱宋清在家守着父亲,不必到江州来看他。 当经过梁山泊时,宋江特意和两个公人说明,只绕小道走,还是被赤发鬼刘唐带着三五十人截住了,刘唐要杀了两个公人,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来我杀便了。”刘唐把刀递与宋江,宋江把刀比着自己的喉道:“你们兄弟抬举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我自不如死了!”慌的刘唐攀住胳膊夺回刀说且在商量,并说军事无学究和花知寨在前面大路等着。 小喽罗去报,不多时,只见吴用、花荣骑马而来。下马叙礼毕,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锁?”宋江道:“贤弟甚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吴用道,我知兄长之意,不愿留在山上。但请兄长道山寨少叙片刻,晁头领要和兄长说几句心腹话。少叙片时,便送登程。宋江道:“只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 一行人来到聚义厅相见,晁盖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兄弟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恩报无门。”宋江道:“小可自从别后,杀死淫妇,套在江湖。本欲上山相探兄长一面,偶然村店遇得石勇,只说父亲去世。不想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去了,因此诈写书唤我回家。虽然名吃官司,今配江州,亦是好处。适蒙呼唤,不敢不至。今来既见了尊颜,耐我限期相比,不敢久住,只此告辞。”晁盖道:“直如此忙!且请少坐。” 晁盖叫许多头领来参拜宋江,酒过数巡,宋江坚辞。晁盖道:“兄长仁义,不肯坏了两个公人,多与他些经营,发付回去,只说我梁山泊掳了去,不道治罪于他。”宋江道:“兄长这话休提!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一日,如何干违了他的教训?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投,天幸使得石勇村店撞见在下,指引回家。父亲明明教训宋江,休为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仓皇惊恐。小可若做不忠不孝之人,在世虽生何意?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众位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一起扶起。众人道:“既如此,今且宽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教去了枷,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 次早起来,坚心要走。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在江州两院做节级。姓戴名宗,人称戴院长。能日行八百里,又唤作神行太保。此人时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书一封,与兄长去。”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宴席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阴司送与两个公人。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渡,到大路二十里外。 小说本回前半部分,主要讲了宋江伏法,刺配江州,经过梁山泊的情节。 宋太公既然不愿让宋江落草当晁盖的小弟,那就只得接受伏法的现实,并积极烧钱上下打点官司,尽量让宋江少受皮肉之苦,并让他被轻判到鱼米之乡的江州。宋太公对宋江的爱何其用心良苦。宋家三父子可谓父慈子孝,兄弟有悌。 水浒笔下的大宋律法,最是有弹性,除了有权钱交易的人情弹性之外,似乎也有既往不咎的仁慈。也就是说有犯罪前科的人,仍然有重返体制內重新做人重新发迹的机会。不仅坐过牢的官员可以重新启用,东山再起,正在服刑的犯人也有可能被破格启用。就像杨志被梁中书重用,武松被张都监重用一样。虽说他们最终都是被利用了,但至少证明这条道路是开通的。这就是宋太公宁愿让宋江伏法,也不愿他落草的原因。待到宋江刑满释放,一切仍然可以重新开始。 宋徽宗是历史上最仁慈的皇帝,这可不是盖的。但他的仁慈却助长了下面的官吏为所欲为滥用职权,导致王朝腐朽黑暗没有底线。 待到宋江羁押两月期满,诉讼程序走完,刺配江州经过梁山的前夕,相信梁山好多人都没睡好觉。至少晁盖、吴用、花荣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花荣当众逞能,精准射雁这事,无疑是代宋江给晁盖一个下马威。宋江一封书信就给梁山一次性批发送来了三五百人马,他都走到梁山边了,却不亲自来拜一下晁寨主,仅凭一封草书就让晁盖接受这份“大礼”,这本身已让晁盖很不爽了。 来就来吧,偏偏秦明和花荣还当众鼓吹宋江的好,晁盖还是只能忍了。梁山第一次接待如此规模的不速之客,没吃几杯酒,晁天王就下席带领众人出来赏景散心,偏偏花荣又在这时向晁盖叫板,务要射下雁阵里的第三只雁头给他看。梁山家大业大,本不在乎多养三五百人马,可是这些人不仅本事了得,还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着宋江的好处,晁盖能不郁闷吗?晁盖固然是仗义疏财的,但他也是自负要强的。 晁盖当初让刘唐下山送给宋江一百两黄金,本来就是不想欠宋江人情,让他收了金子后,两人的这单交易就算完了。你做你的押司,我做我的寨主,从此互不相欠。却不料宋江因此事杀了阎婆惜,逃亡江湖,还到处宣扬他之所以犯案,都是因为私放了晁盖,引得整个江湖都对宋江舍己为人的仗义肃然起敬。宋江在江湖逃亡一天,晁盖就在梁山郁闷一天。宋江的逃亡玩得太高调,不是在柴进庄上显摆,就是在大地主地头蛇孔太公庄上嘚瑟,最后竟然大摇大摆去清风寨搞出天大动静后,直接给晁盖甩来三五百人马的大礼包。宋江一副让晁盖看不顺眼又做不掉他的样子,成了横在晁盖心中的一把刀。 晁盖和宋江的恩怨情仇,与唯恐山寨不乱的吴用脱不了干系。自从吴用坐稳了梁山军师的二把交椅之后,他必然是上蹿下跳的。倘若晁盖当初派公孙胜下山给宋江送礼,并不要画蛇添足写啥信,就没有后面的事。派刘唐和写信这两件事,必然是出自吴用自作聪明的主张,经晁盖默许后执行的。后来惹出大麻烦,这也导致晁盖和吴用心生嫌隙。 当花荣一行上山时,又是吴用出面代表山寨接待。当花荣射雁时,也只有吴用跳出来狂赞。当宋江经过梁山时,又是吴用跳出来和花荣安排人堵住了大路小路,务必要拦住宋江。可见吴用对晁盖早已有了二心,他或许觉得他与顶流网红奸诈伪善的宋江才是“胸有大志”的一路人。 当宋江被刘唐截住时,马上戏精附体,装起逼来,满口忠孝仁义,还自刎相逼。见了花荣和吴用,又满口国家法度。完全忘了自己赚秦明上山,大闹青州,屠杀百姓那些事。宋江双标厚黑的表演,吴用秒懂。宋江不是不上山,只是上山的时候还未到。吃瓜不嫌事大,且看宋江与晁盖见面如何说吧。 于情于理,宋江到梁山一叙也是应该的,必须的。一方面梁山要显示对宋江的诚意,必须整个感谢仪式让宋江滚蛋,而宋江也必须去漏个脸,一则为花荣等清风派扎个场子,二则也让梁山众人看看他为了私放晁盖不惜身带枷锁的仗义,也为自己今后留条后路,或者说宋江始终在布局,三则必须到梁山打场秋风,好让自己在江州牢城做个囚犯首富。 晁盖和宋江的这场相见尬聊不可避免,聊出了中国文学史上黑老大过招的天花板,秒杀曹操和刘备的煮酒论英雄。宋江继续装逼,晁盖也想尽快打发这个满口忠孝仁义精神分裂的瘟神。为了不当众揭穿宋江,晁盖快憋出了内伤,只能一本正经地劝宋江留下。宋江只得拿宋太公说事,又说前者只是一时乘兴,与众位来投,兄长切莫当真,天幸村店遇到石勇,这才幸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为了表达誓不入伙,让晁盖放心,宋江又表演起了以死相逼,还泪如雨下跪拜求放过的苦情戏。晁盖心里卧槽了一万遍,早就没耐心陪他演戏了,听你这又当又立的一说,老子这帮人落草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低人一等了吗?想当初,老子还是个黑白通吃有头有脸的大地主,你不过是个随时屁颠屁颠跑来向我兜售信息的小押司吗?既然来都来了,住一晚上就滚蛋吧。 次日宋江离去,书里再也没写关于晁盖和众头领的只字片言,想必场面无比尴尬。又只是吴用跳出来,给宋江推荐了江州牢城两院节级神行太保戴宗。宋江经过梁山,一直是花荣和吴用包接包送。其他人都在隔岸观火。既不敢得罪现任老大晁盖,也不敢得罪江湖名望天下第一的宋江。 宋江的存在,让晁盖抑郁。晁盖的存在,同样让宋江抑郁。虽说在江州牢城的日子,仍然过得像土皇帝般逍遥自在,不缺金银,但终究不是个事。这辈子究竟该怎样过才有意义,这让有梦想有抱负的宋江郁闷至极,索性在醉酒之下题了反诗。倘若没有晁盖,宋江能够做大宋王朝实力最雄厚的民营企业梁山公司的老大,何必在此牢城空虚无聊,醉生梦死?一朝杀了阎婆惜,晁盖和宋江,注定有我无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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