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月7日,东三省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萧瑟的寒风扫过白雪皑皑的大地。距离沈阳百里之遥一个名叫公主屯的小镇,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激烈战斗已届尾声。 战斗结束了,战场上依旧弥漫着一团团硝烟,但枪炮声已经逐渐平息,东北解放军二纵五师师长钟伟看着一队队俘虏从身边经过,目光如鹰隼般游走,自言自语道:陈林达肯定藏在这些人中间,怎么把他揪出来呢? 他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指着俘虏们说:让他们集合,绕圈跑步! 几圈跑下来,有几个落在队尾的家伙已经脸色惨白,一个个鱼儿似的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钟伟心中已知端倪,喝道:陈林达就在这几个人中间,押下去仔细审问。 一个伙夫模样的中年汉子站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鄙人......鄙人就是新五军军长陈林达,鄙人不善奔跑...... 陈林达跑路不成、跑步现行的时候,东北我军轰轰烈烈的冬季攻势也即将划上句号。 1947年的冬天是寒冷的,但一定冷不过国民党“东北行辕主任”陈诚的内心,半年前他风光上任,夸下“六个月收复东北一切失地”的海口,谁知等待他的却是接二连三的败仗,仿佛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话说国军在辽西损兵折将,连接关内外的大动脉北宁铁路竟有被截断的危险,陈诚不由得慌了手脚,慌慌张张地地命令驻铁岭的新六军开往锦州,然后拆东墙补西墙,命令驻长春的新一军回援沈阳,这一顿神操作使得中长路附近顿时门户大开,一眼望去都是破绽。 位于双城的东北野战军总部,林彪习惯性地往嘴里塞着黄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图,脸上毫无波澜,只有手上明显加快的动作透露出他内心的兴奋。 当时,东北野战军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集团:位于北满的主力,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位于南满的辽东军区,司令员萧劲光、政委萧华,下辖三纵、四纵和三个独立师;位于辽西的冀热辽军区,司令员程子华、政委黄克诚,下辖八纵、九纵。这一次,三路大军将同时发难,如滚滚洪流般发起秋季攻势。 南满部队先拔头筹。1947年10月1日,三纵冒雨长途奔袭威远堡,敌守军仓惶突围,结果一头扎进包围圈,全军覆没。我军乘胜追击,兵锋直指开原、铁岭。 北满也行动起来。邓华率七纵轻取彰武,横扫中长路沿线,国民党军防守空虚,一触即溃,林彪看着战报,不喜反忧,两道浓眉拧成麻花——原来,国民党军充分发挥转进如风的优良传统,“大部逃走或全部逃走”,我军斩获有限,他不得不发电报给各部,手把手地指导说: 第一,国民党军的地方部队毫无斗志,一旦嗅到危险的信号,往往望风而逃,奔袭发起点应在八十到一百里以外,不可过早进入,也不能长时间停留; 第二,包围敌人至少投入四倍兵力,预先断其退路,迂回部队与敌交手前,正面部队注意隐蔽,如不慎暴露,那就猛冲猛打,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第三,遇到小股敌人,立即猛打猛追,绝不让对方觅得逃跑的机会。遇到撤退的正规军,毫不手软,迅速出击,争取歼敌。 林彪正要一鼓作气,挥师进攻昌图、开原,然后袭取铁岭,威胁沈阳。新六军却杀了个回马枪,日夜兼程地北返铁岭,新六军是“五大主力”之一,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林彪果断下令暂停攻势。 新六军奉命千里驰援锦州,肩负打通北宁线的重任,为何会中途折返?原来,陈诚见东北兵力捉襟见肘,到处告急,正是按下葫芦瓢起来,只得硬着头皮向蒋介石求援,恨铁不成钢的蒋介石气得连飚了几句“娘希匹”,匆匆飞赴沈阳。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陈诚的汇报,厉声斥道:现在关内各个战场兵力都很紧张,哪里还抽得出人手支援东北,你不是号称扩军20万吗,你的兵呢? 陈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讷讷道:委座,新编的部队还需要训练形成战力,现在我军既要确保和关内的交通,又要守备沈阳以北各据点,实在是腾挪不开…… 蒋介石生了会闷气,冷静下来后,迅速做出决定:新六军立即返回铁岭布防。华北国军抽调出六个师,由第92军军长侯镜如率领,一路东进,增援东北。 侯镜如下令各部互相靠拢,齐头并进,宁可龟速前进,绝不分散兵力,给予我军可乘之机。就这样,这支生力军一路平安无事,前方隐隐望见阜新城头,侯镜如长舒一口气,仰天大笑道:弟兄们,我们即将和东北国军会师。托赖总裁英明、三军用命,总算幸不辱命,完成打通北宁线的任务。 侯镜如的喜悦只持续了几天,便被我军一连串闪电般的攻击打蒙了:七纵奇袭新立屯,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阜新,八纵、九纵猛攻朝阳。侯镜如大惊,亲率大军回救朝阳,在义县以西一头扎进我军精心布置的口袋阵,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我军歼敌六千余人,从此,辽西国民党军风声鹤唳,只能固守城池,再无野战之兵。 辽西大获全胜之时,北满的战事也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六纵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克口前、桦皮厂、江密峰等据点,敌军望风而逃,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我军穷追不舍,兵不血刃地占领德惠。 六纵在外围攻城略地,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林彪将最精锐的两个纵队一纵和二纵摆在四平和长春之间,张网以待,专等一条大鱼上钩,那就是四平的新一军——新一军号称“五大主力”之首,曾让我军吃尽苦头,一度流传出“只要不碰新一军,不怕蒋匪百万兵” 的传说。 10月28日,新一军终于按捺不住,开出四平,向着长春方向疾驰而去。四天后,二纵先头部队在季家堡子和新一军的一个团不期而遇,立即猛打猛冲,大炮机枪一齐伺候,战士们似乎都憋坏了,预定进攻时间还没到,便争先恐后地跃出战壕,潮水般涌向敌阵地,只用了三个小时,战斗便尘埃落定。 这是整个秋季攻势的最后一场战斗,传说中的大歼灭战没有打起来。新一军其他部队似乎嗅到了危机,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没等我军反应过来,便已经风驰电掣地奔入长春城。 新一军坐镇长春,新六军固守铁岭,两大主力遥相呼应,林彪见战机已失,果断下令收兵。这次秋季攻势,我军歼敌近七万人,连克大小名城十五座,国民党军队只能龟缩在铁路沿线的二十几座城市,连东北行辕的总部沈阳都被解放区包围得密不透风,火车开不出去,只能开启“内循环”模式,百姓们编了一句顺口溜,真诚地赞美陈诚长官道:“陈诚真能干,火车南站通北站”。 1947年12月,辽西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东北野战军的战士们踏着厚厚的积雪,顶着呼号的寒风,艰难地行走在化为冰雪世界的山野之间。 秋季攻势刚刚落幕,冬季攻势便被林彪提上日程,不过,具体的时间不取决于他,也不取决于其他人,而取决于老天爷,他每日盯着辽西来的电报,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辽河什么时候结冰呀? 11月27日,二纵的一辆卡车小心翼翼地驶上河面,潇洒地打了几个转,驾驶员紧绷的表情开始舒展,慢慢绽出一个笑容,正要咧嘴大笑,只听得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车身猛烈晃动,直挺挺地陷进冰窟窿,动弹不得。 林彪听到这个消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幸好天公作美,当晚气温骤降,第二天一大早,三纵来报:这回真冻结实了,两千斤重的载重大卡车在冰面上如履平地!林彪大喜,脱口而出道:各部队,立即行动! 二纵包围法库,七纵兵临彰武,八纵直取新立屯,九纵挺进新民,四纵逼近沈阳,一纵、三纵、六纵三个纵队则分散在各个方向准备打援。一时间,整个辽西闹得天翻地覆。 法库被围的消息传来,陈诚惊得嘴张成“〇”字,半天没有合拢。他瑟缩着身子,呆呆地望着窗外风中狂舞的树枝,副参谋长赵家骧侍立一旁,脸上表情肃穆得像一块石碑,内心却在幸灾乐祸。 一个月前,陈诚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凛冬将至,蛇都要冬眠,我不信共军还能在大冬天逞凶?正好整兵练武,待开春再战,时间对我们有利嘛。 赵家骧内心吐槽道:去年冬天,杜聿明长官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吃了大亏。 他正要出言提醒,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强行将嘴边的话塞回肚子里——这位陈总长听不得不同意见,偏偏做事雷厉风行,一言不合就是撤职查办,现在他正在兴头上,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陈诚在这个冬天可没闲着,一是疯狂扩编军队,拼拼凑凑地组建了新三军、新五军、新七军等部队;二是捣鼓出“重点防守,保持军力,保住沈阳”的作战方针,这个方针也算是有的放矢:在北线,彻底放弃交通线,只留下四平、长春、吉林三座孤零零的城市,仿佛大海中的三艘小船;在南线,沈阳至锦州铁路沿线重兵云集,同时在沈阳周边囤积大量机动兵力,只要我军攻其一点,这些机动兵力可以迅速出动,正所谓: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 言归正传,话说陈诚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参谋长,今天天气如何呀? 赵家骧背书般流利地说:气温零下四十至零下二十度,西北风四到六级...... 陈诚神不守舍地说:你说,他们这是真打还是佯攻啊? 赵家骧忍不住大声说:总长,冬季才是共军最疯狂的时候,快让新六军和新三军驰援法库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诚猛然回过神来,闪电般窜到电话机旁,嘴里嘟囔着:我这就给廖耀湘、李涛下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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