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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的人生

 新用户2253oasN 2023-09-22

我安身的小屋,坐落在镇外一个叫淡湖漕的地方。杂乱的民房大多阴暗狭窄,在这个越扩越大,越大越难的城市里,成了一堆抢手的廉租房。这都是因为,城市拆迁让民房越来越少,而价格便宜,大小自由,出行方便的民房,却是打工朋友喜欢的。像之前租我小屋十来年的做小生意的夫妻,很不情愿要搬家,一次次地和我商谈,直到确认真的是我自己要住才算死心。

我的小屋虽然面积不大,却是前后两道门都可以出入。装修的时候木工曾建议我堵死一条门不用它,方便房子里更实用,还说这样风水上讲更聚财。可是我更喜欢方便,通风,加上亮堂,宁愿少放些家具物品,也宁愿少些财,要让门可以自由开关。

有一天,后门的孕妇邻居说她门口晒的五六条新内裤,打算月子里穿的,不见了,问我有没有见过神色可疑的人。我一向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对屋外走动的人,也几乎不关注的。不过看看我自己晒在檐下的衣服,好像并没有失少的。到了那天晚上,我却突然发现,我刚刚网购的一件优衣库的胸衣,为了便宜些特意在网上买,也花去我86元,打算洗过了可以穿的,已经不见了。

一边心疼那86块钱,一边想起变态心理学里面有说到的性癖好:内衣癖,心里升起一股担心和害怕。提醒自己以后儿子跑出去乱玩要让他小心些,别去没人的地方。

后来不久,我挂在门边的一个拖把,也不见了。这是搬家大半年来,经历的丢失事,我以为,这点事一点都不严重,在这样的居住环境下发生,太正常了。

我的前门,没有东西失少的经历。对于衣服,我也变得越来越喜欢晒在前门的吊绳下。一是因为西边的阳光随着天热越来越充足,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前门更安全。

我前门的斜对面,巷路的另一侧,隔着一两米的巷子,住了一对爷爷级的单身男人,两个都是跛脚的。因为身体的这点残疾,让他们要不坐在门口,要不呆在家里,几乎没有出门的时候。而我觉得,因为有他们日日夜夜地守在家里,让我的小屋,让我的小屋前门成了更安全的地方。

和我离得更近的一位爷爷,镶在窗架子里的排风油烟扇正对着我晒衣服的吊绳的,我不知道他多大了,来自哪里,是不是真的单身。每天他的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孙女会来到他这里,屋里屋外地玩。双休假期的时候,傍晚我儿子放学后的时间,他和我儿子一样读一年级的大孙女也来了。她们也是我儿子常一起玩的玩伴。

假日里他这里很热闹,附近住着的儿女们过来聚在他这里,吃饭聊天。有时候晚饭时间也总是有年轻人一起在。不过再热闹的时候,他自己的话语声总是不太听到的,总是心平气和的。我听到最大声的一次是有一次他在打骂孙女,很生气的声音里似乎充杂了他自己生命的很多无奈。

感觉他比一般老人更有故事,或者说更有涵养是他的箫声。每一天,我都能好几次听到悠长哀婉的箫音,从他的出租房里传出来,在我的耳边婉转绵延。调子几乎都是我也有点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老歌。几乎每一首他吹出来的歌,在我听来都像在诉说一个很忧伤的故事,把我的思绪也带进人生的迷惑里,心头泛起一阵阵感伤。

在有些天的雨夜里,我躺在阁楼的地板上想事还没有睡着。用了遮阳布的小窗帘,隔开了小窗外的路灯。在暗沉沉的房子里,我听着马路上偶尔响起的寂寂远去的车声,听着窗外的雨声,在风声里颤抖着清晰地呜咽。这时候,箫声穿过暗夜,从我的窗缝里像闪电般突然间传进来,从高到低,由近及远,我仿佛看见一个人在旷野里绝命奔走,又苍茫间站立幽声长叹的身影。

孤零零中的我,也仿佛成了孤岛中的人,仿佛自己就漂浮在一片静黑的海面上,在迷糊的深海里,悬浮着,悬浮着。。。。。静止。永远。

有一次我的菜烧到一半好时煤气没有了。我便问这位离我最近的爷爷借用煤气,走进了他的房子,聊了几句天。他的房子可能比我的小屋小一些,放了两张床,用来睡的窗前有一张桌子,门边的窗前是煤气灶。和很多租屋的人屋里凌乱不堪相比,他的房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很整齐。他告诉我他跛脚是因为一次事故,不是天生的。至于什么事,没有说。

大部分我看见他时候,是他坐在门口巷路边的高出地面的长条板上,旁边是他的孙女在独自玩耍。他总是仰着头,好像在看天空似的。不过如果你看向他的眼神,会发现他可能什么都没有看。他只是那样仰着头,脸上写满了岁月的苍茫和忧伤。你读不出那里的故事,但是,故事就写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里。你能真真切切地感受,也有真真切切的悲伤。

比这位爷爷远几步路的跛脚老人,是村里人。快二十年之前我买下这间小屋的时候,记得我的这邻居就是现在的样子:矮瘦的身形,瘦长的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没什么神色的小眼睛。他说话时总是很吃力地撇下右边的嘴角,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需要用力的事,特别在一句话的开头那个字,好像一个人故意去踩着脚走路一样。不过比说话更累的,是他的一条不能用力的腿。

那时候,我常常见到一个推着一辆扶手的小三轮,上面放满了卫生用纸,靠着手推着扶手的力量,一蹶一拐地走在大街小巷里,叫卖三轮车上的卫生纸,成为行人眼里风景的人。他就是现在我这位邻居。去年有一天我和他聊天,我问起他的年龄,他告诉我他66岁了。显然,这个年龄对他是年轻了,看起来要老的多。不仅头发白的,眉毛也是全白的,加上那么瘦的身子。

我相信我这位邻居应该是一直单身,没结婚成家过。兄弟姐妹亲戚是有的。有几次我跟他说如果需要从街上带点东西,尽管找我来。他说不需要,如果有需要有人会给他买给他送来的。我有一次听他借了上面的邻居手机打电话,让对方给他买一个好一点的电视机送过来。

和上面说到的爷爷比,我总觉得,这位本地爷爷,它是真孤独,也是真可怜。除了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影晃过他的门口,可能是给他送吃的还是用的,每一天里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孤单单的。

我很多次希望能帮这位本地爷爷帮点什么忙,每一次都被他很干净地,没有余地地拒绝,我便也死了想助人的胸怀。

每天早晨,他会打扫捡拾门口周围,包括我小屋前门的一大片空地上路上的垃圾,把它们倒进不远的垃圾桶里。很多时候,我在水槽边洗弄食物,准备吃食。而他,正一手拿着一把竹子扫把,一手一个大畚斗,艰难地在我门口远远近近的空地上,扫垃圾,蹲下身去捡垃圾。

没有拐杖支撑的跛腿,带着他瘦小的肩笼,一上一下地晃动,让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就像一个动作放慢的拨浪鼓一样在移动。我总是会害怕,他突然拨转的半个身体会不会突然间无力重新起高,摊下地来。其实扫地有工人的,只是他习惯了每天做这件事。

一天送完儿子回家,我看见坐在门口的他眼睛周围有一大块的伤,便走过去关心问起。原来是昨天摔跤过了。我问有没有用过药看过医生。都没有。我说我有芦荟胶红霉素这些,要不要用一点。不要,就是不要。说自己能好的,只是破了一点皮。明明在我看来很大的伤,眼睛周围都有了红肿乌青。

有几次,他帮我收下我的衣服挂在我的门扶手上。因为下雨了,我不在家。有几次,我在阁楼上,听到他大声地在下面叫:下雨了,下雨了。我就急忙忙地下去门口收我的衣服。

很多时候,我听他自言自语地在说话,好像跟另外一个人在说话聊天,然后在呵呵地自己笑。他说话的声音一句一顿的,声音很大。我坐在我的阁楼里,也能听到他似乎有人在和他对答的声音传过来,内容一般是他用本地话在和人交流一些家常事。

我有时想,会不会是几十年一个人的日子过于清寂,所以他现在用自说自话来让空间多点动态的旋律。

两个老人,一人坐在一把高的竹椅上,一人坐在矮处的木板条上。两人都是跛脚的,整日里就是在一扇门里出出进进。一人在自言自语,自笑自乐,一人在迷茫地仰头看着什么的样子。是我前门的不远处,常常看得到的一幅静态画。

阳光照在空地上,一边阴凉,一边热亮。屋檐下吊满了缤纷的衣服床单。偶尔走过一两个老人。偶尔走过一两个带着孩子玩的年轻母亲。偶尔年轻人的电瓶车经过一两辆。偶尔收破烂,卖水果的三轮车叫卖着。他们都从两位跛脚爷爷的屋前走过。坐着的旁边过去。也是在我的门前过去。黄昏以后,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白天的静谧开始变得热闹。不过两位爷爷,还是坐在老地方,或者坐在他们各自的屋子里。或者自言自语,或者寂静无声。另一个呢,偶尔跟孙女说几句话,偶尔箫声从他的窗户里,传出来,悠长,幽长.....

我也是孤单单的。没有儿子的时间里,别人看我,也像我看这两位爷爷一样,关在自己的房子里,无声无息。两位爷爷在门口对坐的时候,我也会斜挎个布包,一个人走出门去。这时候我就想着,真好,我的双脚,现在还是自由的。

就在刚才,在我写着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听到本地爷爷的说话声,隆重地透过墙壁窗缝传过来。几分钟后,归于寂静。租屋的爷爷今晚没有吹他的长箫。

车声远远近近地,总在模糊里响着。我听着自己手指击打键盘的嘀嘀声,脑海里传过来一句话:自言自语的人生,谁又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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