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外婆家的月亮

写于二0一七年中秋，改于二0一九年中秋

    中秋节了，一大早，第一件事，照例是望天。期待着天是湛蓝的，期待着东边那栋高楼的上空，有无遮无拦的太阳。

没有太阳，甚至不知道天上有没有云。雾霾吞食着远方和天空，远方便朦朦胧胧，天空则干脆一派混沌。我想，今天晚上，月亮是断然不会出来的了。便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与几个友人在湘江边等月亮。那夜，月亮没有出来。没有月亮的中秋，叫人伤感。好似恋爱，恋人绝情而去，音讯全无。回到家，写了一首小诗，前两句是“从来我以君为友，今君弃我照他州”。

月亮既然不会出来，我决计今天晚上不出门。情形如某些被恋人抛弃的人，怕再次被抛弃，索性不再恋爱和约会。

晚上居然有月，但，此月却没叫我生出半分欢喜。因为这些年，生态环境糟糕得叫人生畏，虽然是秋高，却不气爽，月亮远没我久远记忆里的月亮清朗，一如这些年内往日的月，高则高矣，洁却不洁。像蒙了尘的绝代佳人，无可奈何中，有些愁，有些怨，甚至有些恨地孤零零地混迹在青楼。于是，对于今夜的月，我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便不再看。我将自己关在书房，搜着记忆中它曾经的美好。

是的，的确是的，最美好的月，莫过于我儿时在外婆家看到的月。无论是否中秋，无论其圆其缺，都是那样美好：天空如墨镜，星星若宝石，月亮则玲珑剔透。四周不高的山影如黛，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泥土香，一大群人坐在屋前土坪，摇着扇子，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虫鸣，或者蛙唱，或者偶尔的狗吠，将夜的静推向了极致，好似比无声更无声了。

大约十一二岁后，我成了那些歇凉人中的主角。我给歇凉的人们讲故事。讲听来的，看来的，或者索性是我胡编的。叫大表弟给我打扇，叫二表弟给我端茶。他们若不照办，我就不讲。外婆或者舅舅们就会责备两个表弟：你怎么这么懒？绝不会有一个人说我不该，借着讲故事，享受着老爷才有的待遇。

现在回忆着，外婆，两个表弟，一群听故事的人，天上的月和星星，空中的微风，起伏的山峦和月色下影影绰绰的农舍，的确惬意和温馨。我甚至想，我的人生中，够得上辉煌的事，第一件就是在外婆家土坪讲故事：有人打扇，有人端茶，有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听众，有月色和星光照着。我回忆着，我的样子，该是骄傲的。

现在的月亮，虽然不清不洁，却定要让满世界的人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且是高高地存在着，总是会闹出许多的响动——我似乎听到了它在歇斯底里地歌，看到了它在酒醉了一样舞。那时的月亮极安静，无论歇凉人在干什么，它都是在不声不响中，将柔柔的，轻轻的光辉洒在人间，绝无半点打扰歇凉人的意思。更加了不起的是，好似月与人之间，只有平等，一如外婆教给我的童谣：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