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祁东人说话,土得掉渣。出来混,开口说话,常常被人嘲笑。我到现在也分不清“狼”和“馕”的读音,到门前的拉面馆买馕吃,老板娘总要纠正我“馕”的读音,但我无论如何也读不准,你要是祁东人,不妨试试,可能和我一样读不准。 所以,我们祁东人常常自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祁东人说普通话。” 其实,身为祁东人,也没必要不好意思,我们读不准的那些字,错的可能是普通话,可能是全国人民,而不是我们。 比如“斜”,《现代汉语词典》中说读xié,我们祁东话读xiá。祁东人没读错,自古以来,中国人一直把“斜”读xiá的,不信你读一读以下古诗词,“斜”只有读xiá,才能押韵,才能读出味道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唐)杜牧《山行》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刘禹锡《乌衣巷》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唐)韩翃《寒食》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唐)孟浩然《过故人庄》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唐)韦庄《浣溪沙·惆怅梦余山月斜》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唐)李峤《风》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宋)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 不必再一一例举了,古诗词句末为“斜”的,按祁东话读xiá,一定不会错。在《古代汉语词典》中,也说“斜”古音读xiá,老教授老学者读古诗词,遇到“斜”字也读xiá,可惜,全国人民绝大部分不怎么翻《古代汉语词典》,只咬定我们祁东人读错了,祁东的孩子,要是在考试场上把“斜”读xiá,也是必须扣分的。听到我们祁东孩子不得不按现代汉语规范把古诗词的“斜”读成xié,我就想到一个祁东土语:邪怪。对了,祁东话的“邪”也读xiá,古诗词中的“邪”字,应该也读xiá,比如宋代诗人宋祁的《九日置酒》: 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 遨欢任落风前帽,促饮争吹酒上花。 溪态澄明初雨毕,日痕清淡不成霞。 白头太守真愚甚,满插茱萸望辟邪。 还有陆游的这首《秋怀》,“邪”字读xiá,感觉也没错。 身如行脚僧,放包即为家; 家如道边店,萧然寄天涯。 居室如小舟,风扉橹讴哑; 坐傍陈琴书,庭下栽杂花。 检陋虽可笑,在我则已奢。 何以善吾生?念念思无邪。 “斜”字还有《古代汉语词典》为祁东人撑腰,有些字眼,没有根据,只有我们祁东人心领神会。比如“说”字,查遍《现代汉语词典》《辞源》《辞海》《古代汉语词典》,“说”字共有四种读音, shuō(说话)、shuì(游说)、yuè(通悦)、tuō(通脱),但祁东人非同一般,读xuě(雪)。全国人民先别笑,我们也没有读错,有诗为证: 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 邻船有歌者,发调堪愁绝。 歌罢继以泣,泣声通复咽。 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 独倚帆樯立,娉婷十七八。 夜泪如真珠,双双堕明月。 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 一问一沾襟,低头终不说。 (唐)白居易《夜闻歌者,时自京城谪浔阳宿于鄂州》 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 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唐)孟郊《古怨别》 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宋)欧阳修《玉楼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宋)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满地霜华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清)王国维《蝶恋花·满地霜华浓似雪》 祁东土语中,把“古代人”叫成“老板人”,想一想“老板人”写诗用的可能是祁东话,我就禁不住心中得意,写出这篇短文来充神气(祁东土语,炫耀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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