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张兴安(笔名:希然),鲁迅文学院安徽作家研修班结业,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有小说、散文、诗歌及文学评论等发表于国内各类文学期刊。 从鲁迅的“画眼睛”看孔乙己的反抗心理 ——浅析《孔乙己》的创作手法 鲁迅小说的白描手法是颇具匠心的,尤其在对人物的刻画方,他很是推崇“画眼睛”的艺术方法,即集中笔墨,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展现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精神面貌。在《孔乙己》这篇小说里,鲁迅通过对小酒店人物关系的特定环境,做了冷静、客观的“画眼睛”,凸现了孔乙己的反抗心理,揭示了人物的悲惨命运。 孔乙己的反抗心理,通过三个片段的艺术组合,概括了孔乙己可怜可悲的一生。 第一个片段写道:“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 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孔乙己此刻的“不回答”不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吗?鲁迅并没有浓墨渲染,而是运用了白描手法,让读者看到孔乙己要酒的口气是“理直气壮”的。一个“排"字,排出了孔乙己的反抗心理,九文大钱,一个一个地排出来,动作之从容,气势之坦然,意在暗示:我老孔这九文大钱是“光明正大”挣来的,借此掩饰他脸上的新伤疤,阻止“短衣帮”取笑,然而,他们偏要从你老孔疼处榨出“笑”来,以满足愚昧无聊的快活。 因此,“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孔乙己忌讳“偷”字。在他认为,读书人与“偷”无缘,“偷”是小人所为:偷吃,偷穿……我老孔非小人者也,岂能“偷”?所以要“睁大眼晴”。孔乙己不敢面对众人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而只是对众人里的一个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可见,这种微妙的反抗心理是虚弱的。 在遭到抢白之后,孔乙己“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反抗心理的暴露,恰好证明了偷的“罪过”,也写出了孔乙己的善良与诚实。孔乙己用“窃”来遮掩“偷”,其结果欲盖弥彰,接着又把难懂的话当做护身羽毛来维护读书人的身份和“尊严”,这种鸵鸟式的反抗,只能替自己早已成为人们笑料而“锦上添花”。 如果说第一个片段里孔乙己的反抗心理是由强转弱的话,那么,在第二片段里的反抗则是由弱转衰。 且看一小段原文: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一段精彩的描写,最易引起读者的悲怜和同情。店里的“短衣帮”自发攻击,由一人挑头,群起而攻之,迂回狡诈,而孔乙己则“孤军”抵抗,一败涂地。 在前一个片段里,店里的“短衣帮”攻破了孔乙己脸上的新伤疤,在这里进而攻破了孔乙己心灵深处的旧伤痕,击中要害部位。但孔乙己仍旧拽住“之乎者也”,“负隅抵抗”,尽管难以奏效,仍不肯“就范”。孔乙己用迂腐的文言,给“短衣帮”带来“胜利”的哄笑,用心灵的痛楚,使“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鲁迅通过孔乙己“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和“颓唐不安的模样”的前后对比描写,形似中获得神似。这种“画眼睛”的艺术手法,“画”出了孔乙己的反抗心理已由微弱转为衰竭。 在第三片段中,孔乙己的反抗心理已经衰弱如鼻吸,以致完全泯灭。鲁迅再次以“画眼睛”艺术手法,给孔乙己安排了最后一次“亮相”—— 孔乙己为什么要选择将近初冬一天的下半天“光顾”久别的酒店呢?显然,孔乙己是这里的常客,熟稔酒店的景况。这样一个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可以避免人们取笑。这似乎丧失了先前的反抗心理。请看这时的孔乙己,“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在这里,似乎暗示这最后的孔乙己,对封建制度只有“招架”之势,毫无“还手”之力。 店里没有一个顾客,那种可悲的矛盾冲突似乎不会再发生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店掌柜居然强行揭开孔乙己致命的“伤疤”:“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孔乙己毫无防备,也是让读者感受到这悲惨的意外。 小说从这样的一个特定环境中,“直逼”孔乙己的穷困潦倒,已到了身无立锥之地。可怜的孔乙己只说一句:“不要取笑!”仅此一句,刻画出孔乙己的诚实、辛酸、忍辱和哀求。先前的争辩心理似乎不存在;是怕掌柜不卖酒喝,还是因为欠人家十九文钱?残酷无情的店掌柜穷追不舍:“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还是反抗了——不诚实地说,“跌断,跌,跌……”口吃的语气,是因为“理”不直,“气”难壮。畏畏缩缩,低三下四,恰恰表现出不诚实中的诚实。这也是孔乙己最后一次的争辩了。孔乙己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还在“顽固不化”地维护读书人的“尊严”,对封建统治者的化身——施暴者“丁举人”(小说中的人物)毫无怨恨,相反还要极力为他对自己的残暴而开脱罪行。 小说中的一段描写是刻骨铭心的:为了喝上一碗酒,孔乙己竟然不顾肢体伤残,用手走路(和四脚动物无样,从人异化成非人),走到酒店,需要付出多大的艰难和痛苦啊!这种“坚忍不拔”的意志,为他的反抗心理做了铺垫,从侧面反映了孔乙己深受封建文化教育制度毒害而陷入不能自拔的地步。可怜、可悲的孔乙己,喝完最后一碗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孔乙己那衰弱的反抗心理到此完全泯灭了。 孔乙己可以反抗人们对他无情地揭“疤”取笑,而对毒害他的封建思想意识和封建科举制度却没有丝毫的抗争,甚至连一句怨言,半点疑心也不曾有,而且还硬要维护这腐朽的封建制度。是什么原因造成“短衣帮”和孔乙己之间的矛盾冲突?鲁迅在后来的杂文《春末闲谈》里,揭示了这个根本问题:类似那种“细腰蜂”的封建统治阶级,“用神奇的毒针”整痴了劳动人民的思想神经。“短衣帮”和自己的同胞孔乙己都被这种“细腰蜂”“麻痹为不死不活状态”。 因此,鲁迅在《孔乙己》这篇小说里,把受害的同胞之间冲突安排在酒店里,是具有特殊含义的——酒,具有麻醉性,是“封建思想毒汁”的寓意。鲁迅以独特的“寓热于冷”的风格,运用“画眼睛"的艺术手法,活画出“短衣帮”的愚昧、巧滑,凸现了孔乙己在那种不正常的社会关系中被迫采取迂腐的“鸵鸟政策”。 孔乙己在特定的场合所表现的鸵鸟式的反抗心理,是基于善良性格的变态因素。“善良是惹祸之胎”,这种变态因素是封建社会“酿造”出旧时代文人悲剧性的结局,最终导致孔乙己走向死亡。 短篇小说《孔乙己》以三个片段,描写了孔乙己反抗心理——由强转弱,由弱转衰,由衰转灭——的变化过程,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孔乙己的内心世界,揭示了孔乙己反抗心理的本质特征,加深了对封建社会的批判意义,形象地表达出鲁迅先生对辛亥革命知识分子严重脱离广大农民而失败的批判思想,从而使人们清醒地看到:孔乙己的一生,是中国下层知识分子一个悲剧缩影,真实反映出旧中国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 鲁迅先生运用“画眼睛”艺术手法,解剖人物心理,细致而犀利,实在是白描手法的艺术核心。它对于当代文学创作仍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和深入研究。 【声明】 【声明】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和出处(文学鉴赏与写作,ID:wjjz17),必要时请联系后台授权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