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酷暑时分,天气很闷热,今早天还未亮就醒了。脑袋昏沉沉的,显然还没有睡充足,但一时又无法迅速入眠。于是打开手机,看到B站页面上有台湾学者蒋勋的《美的沉思|拥抱梵高》系列讲座,就兀自收听起来。这个讲座我几年前也听过,约略记得当时心有所得,还写了篇随感。早饭后打开电脑,在《2019年札记》的文档中找到10月26日的日记,看后勾起回忆,想到2018年“马克思年”赴欧活动去阿姆斯特丹社会史研究所间隙参观梵高博物馆、2019年卧床三个月养伤期间于无聊中搜集并阅读关于梵高的材料的情形。惭愧的是,身体康复后我又忙碌起来,所谓的专业研究和教学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也就没有再进行日记末尾提及的论文的写作。当然,对包括梵高作为一个重要文化符码和现实人生命运表征在内的宽泛意义上的欧洲文化之于马克思多重而复杂的关联和影响,成为我以后把握和理解马克思思想及其当代价值更为自觉的思路。以下是我三年前写下的那篇札记,对两人思想的关系,只是产生了一种约略的“念想”,建立起一点“关联”,并没有深入的挖掘和详尽的比较,算不上系统的思考,刊发出来权且保留一份记录吧。 你可能想不到的思想关联:梵高与马克思 ——梵高?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吗? ——是的。 ——毕生在生活上不能自立,拙于与他人交流,在孤独和忧郁中度日,最后因患“躁郁症”以37岁自杀身亡——他竟然还有社会主义“理念”? ——是的。 ——如果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大概也属于马克思所批判过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或者叫“僧侣社会主义”吧? ——不完全是。 ——愿闻其详。 去年参加德国“马克思年”活动期间,因想去看看马克思的原始手稿和其表弟所创办的飞利浦公司,我专程去了趟阿姆斯特丹。既然到了这座古老而文化蕴涵很深的城市,哪能不参观一下梵高博物馆呢?但实际说来,在当时我这属于“附庸风雅”之举,因为在此之前,除了知晓这位画家的大名和对其几幅众所周知的“向日葵”作品稍有印象,可以说我对他没有更深入一点的了解。 没有想到的是,参观完这座久负盛名的博物馆之后,给我心灵的震动很大,以致于最近半年来内心总在反复回味和琢磨。 梵高博物馆收藏有梵高“黄金时期“(即其生命历程的最后十年)的油画200幅(占其留存下来的全部作品的四分之一)、素描数百件以及几乎全部的书信。因这些作品极其珍贵,而从世界各地前来参观的人数又过多,所以梵高博物馆每天的接待人数有严格限制。门票一般只能在网上预订,而一天中各个时段的门票数量也是固定的,只有网上预订数不够时,现场售票处才提供补足的门票。我们事先并不知道这一情况,从住处附近的“水坝广场”(Dam Square),辗转坐车赶到位于保罗·波特斯特拉特(Paulus Potterstraat)7号的“博物馆广场”,为其诺大的面积和美丽的草坪、成群的白鸽所吸引,至少游玩了半个多小时。当我们赶到位于广场东北面的梵高博物馆时,看到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队。打听清楚购票方式之后,急忙奔向售票处。真是万幸,那个时段还剩最后几张门票! 我们随着人流进入,在这个卓绝的建筑内逗留了大半天。博物馆从外面看由1973年开放的旧馆和1999年开放的新馆组成,但两馆内部有数条通道,所以在里面感觉是连为一体的。主楼的零层是书店、咖啡馆(和德国的规定一样,荷兰大楼的零层相当于我们所说的地上一层),地上有四层,一层“按照梵高生平的各个时期——从孩提时代至其生活、感情发展的各个阶段直到其去世——的编年史”,介绍其人生经历并展示其每个阶段的作品,“以方便不是很了解梵高的参观者,去熟悉他的绘画历程与风格的转变。”二、三层和地下一层(-1层)展示该馆的其他收藏,并不定期地举办世界其他地方所收藏的梵高作品及其他19世纪画家的作品。《吃马铃薯的人》、《(阿尔的)黄房子》、《在阿尔的卧室》《向日葵》(多幅)、《自画像》(多幅)、《盛开的杏花》、《麦田群鸦》等原始名作一一浏览过来,真是让人大饱眼福;而梵高其人,也引起我更大的好奇。当时就暗自思忖,以后如果有暇,一定再深入了解一下。 时光流逝,转眼间近一年过去了。因暑假期间腰部受伤,最近两个月我一直躺在床上。特别是起初两周只能仰卧的时候,看书很不方便,于是我收听了台湾学者蒋勋的讲座《美的沉思|拥抱梵高》系列(共13集)。待情况好转、能翻身后,我抽空打开电脑,浏览了网上关于梵高更多的材料和作品,看了英国广播公司(BBC)2004年所拍摄的3集纪录片《文森特·梵·高全传》和法国1991年出品、描述梵高最后67天在奥威尔经历的故事片《梵高》,更认真阅读了在书柜中已经搁置很久的欧文·斯通那本著名的《渴望生活——梵高传》,还网购了安娜·苏编辑的《梵高书信、画作和珍贵手稿》。 以上材料把一个复杂、孤寂而独特的灵魂及其思想呈现于我的脑海之中,并产生了进一步往深探究的意向和冲动。梵高37岁的人生虽然短暂,但蕴涵的精神世界却极其广袤而深刻。虽然我并不懂绘画,但感觉仅仅把他理解为一个画家是偏颇的,可我一时又不知该怎样更到位地把握,更找不到新颖的角度进行分析。后来一想,还是与自己的研究和近来关注的问题相关联,寻找一个切入点吧。 为此,我仔细梳理了他在确立以绘画方式度过人生之前的社会境遇和思想状况,同时,我也发现,即便是以后他“不是用画笔和颜料、而是用生命和情感作画”时,一方面拒斥世俗生活和价值追求,但另一方面他却极度“渴望”“拥抱”现实生活,并与社会进行深度的交流。在作为精神病人被关入圣雷米修道院那间小屋时,他透过铁窗仰望天际,创作了那副著名的《星空》,画面上数不尽的星星形成了一个个旋涡,表征出他渴望融入社会、与他人交流的愿望多么强烈! 而这之前,在伦敦古比尔公司做伙计卖画时,他就产生了与老板的经营构想很不合拍的思路——“我们怎么可以靠出售这些无聊的玩意儿牟取如此之高的利润呢?为什么只有那些与真正的艺术格格不入的人才够资格到这儿来?是不是他们的金钱使他们变得麻木不仁了?可那些对优秀的艺术真正具有鉴赏力的穷人,却拿不出一个子儿去买张画挂在自己的墙上,这又是为什么?”——以致于被画店经理奥巴赫困惑莫解地质问他的思想归属:“这是什么?是社会主义吗?” 之后,在博里纳日传教时,“煤黑子”在深深的矿井和矸石山中的生活,让他目睹了以往从不知道的“会有大批的人处于这样凄惨的境地。”“他生平第一次怀疑祷告和福音书能够给这个眼看自己孩子就要冻死的女人带来好处。”于是他追问:“当这一切正要发生的时候,上帝在哪里?”这是他以基督教为外衣而实际上不再相信上帝的现实契机。 此后,从埃顿、海牙、纽恩南到巴黎、阿尔最后到圣雷米,他成为一个专业的、但始终不被人认可、卖不出一幅画的“艺术家”。在贫困、动荡中生活,他内心的理念和追求却始终没有改变,只是他找不到摆脱困境的出路,他也没有突破自我狭小的圈子,寻找更有力量的同道和群体的能力。——用马克思的话说,他不懂得“现实的个人”与“共同体”之间真实的关系,他虽然也看出后者对前者的绑架和压抑,但不明白前者也必须借助后者才能发挥作用,凸显价值。 以上初步的梳理,让我找到了一个可能美术史和梵高研究专家压根也想不到的分析视角,如果以后有时间写文章,不妨将题目定位《另类解读:梵高的社会主义“理念”》。我详细地摘录了上述文献中与本议题相关的材料,也初步设计了一下论文的框架结构,看等腰伤痊愈后能否慢慢写出来。我无意做一个梵高研究者,只是觉得这种讨论,对我扩大范围思考马克思社会主义思想的“天然”起源——欧洲的社会环境和文化基因、其“无神论”思想中的“宗教”因素和人道关切等,会有一点帮助。当然,也为我在远赴荷兰查看马克思原始手稿之余还特地跑了一趟梵高博物馆找到了更“冠冕堂皇”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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